但見那人愣了愣,而後遲疑地說了一個字。在此字落下後,蕭望川也瞬間恍然。
“神。”
躲身笑春風中本就是懷空仙尊計劃的一環,既然無人可以逃離九天神明的窺視,那不如舍棄累贅的□□,以靈的存在苟活于仙劍之中。不到不得已之際,他絕不能讓神明借由旁人知曉如今自己的存在,否則多年大計都将毀于一旦。
“乖徒孫。”懷空仙尊歎了口氣,又愛惜地摸了摸蕭望川的頭,“你并沒有昏迷多久,但以如今的修真界,我真不能再昧着良心說出一個好來。”
聞聲,後者心念微動,猶豫了半晌,隻敢問出一句,“是他做的嗎?”
懷空仙尊跟着他走了一路,又怎會聽不出這個“他”是在問誰,但他并未因此責怪蕭望川,而是一如既往那一副溫柔的模樣,替這“任性”的晚輩解惑。
“如我不曾看錯,那位顧公子應該是借用了不知何種手段,從前任魔尊手裡掠去了大半魔氣。我原以為他會自立為王,但并沒有。不周山倒後,仙魔兩方的界限便沒了明确的劃分,而今雙方實力折損嚴重,都不敢貿然出擊,單從短期看來,确實還能算是太平。”
“可這樣的太平未免太過虛無了。”蕭望川忍不住評價說。
“沒錯。”懷空仙尊颔首,“蟄伏的前提是沒有鬥争勝利的充分把握,仙魔積怨已久,從本源看來,它們之間絕無握手言和,坦然共存的可能。隻待雙方都積蓄起足夠的勢力,大戰便就不可避免。若說此前還能靠指望其中一方将另一方驅逐來獲得天下的短暫安定,那麼照如今的狀況,隻怕是再難有這一日了。”
懷空仙尊每說一句,蕭望川臉上的表情便凝重一分,一直到前人将這冗長的一段都講完,他的眉毛簡直是要打結成了一團。
蕭望川不動聲色地捏緊了藏于袖下的拳頭,恨道,“怨我,是我沒有攔下他,以至于他犯下了如此彌天大錯。是我愧對師門的教誨,是我愧對天下無辜的百姓,蕭某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你……”見他這般反應,懷空仙尊有些愕然,但很快他便想通了,于是反問道,“你将罪責都攬在自己一人身上,是因為心中還記挂着他。你還是信他的,我可有說錯?”
被人戳破了隐秘的心事,蕭望川抿了抿唇,一時語塞,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可他不應,懷空仙尊也不再繼續講下去,兩人就這般幹耗着。良久,蕭望川這才妥協地朝着師祖跪下,鄭重地磕了一記響頭,喊道,“晚輩不孝!”
懷空仙尊沒有扶他起來,無論是臉上還是聲音上,都瞧不出有一絲一毫的愠色。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能體諒你的難處。但是,阿川,大義當前,很多時候,我們不得不放下自己私心。”
蕭望川還是跪着,他将身子壓得更低了些,但他甯可教自己難看的匍匐在地上,也不願受教起身應好。
“師祖,晚輩不孝。晚輩知道,顧淵已犯下滔天罪孽,對此,晚輩無話可說。晚輩隻願代他受過,懇請師祖,若有朝一日罪犯顧淵伏誅,可否也賜晚輩一死?”
“胡鬧!”懷空仙尊斥道,“你不是還有你的抱負未成嗎?怎能如此執迷不悟?此前不久你還義正言辭地和赤鬼堂堂主揚言要拯救修真界,如今為了一介魔頭,卻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簡直胡鬧!”
“師祖!”那人回道,“晚輩知曉自己愚鈍,隻是,隻是如果連他都沒了,那晚輩還有什麼存活于世的理由呢?父母,師長,親友,摯愛,晚輩無能,一樣也不曾留下,連天下百姓,也陰差陽錯地被晚輩坑害,如此的晚輩,又還有什麼臉面苟延殘喘去面對他們呢!”
“你,哎,哎,哎。”懷空仙尊語塞,他連歎三聲,最終選擇無奈地擺了擺手。
“你真是,天下何處無芳草,他待你也不見得多好,不過就是塊連話都不願多說兩句木頭,你又何苦要在他一人身上吊死。”
“師祖可有聽過伯牙子期的故事?”
“略有耳聞。”
“實不相瞞,師祖,從與顧淵最初的相見起,晚輩就好像,天然的能聽見他的心聲。這樣說或許很奇怪,但晚輩切切實實的,好像可以理解他,哪怕他不用說一句話。晚輩信他,他絕不是一個瘋子,他一定有着自己的考量,隻是不能向任何人言語。但,君子論迹不論心,無論晚輩是否信任他,他都該為此時犯下的過錯償還代價。”
蕭望川靜靜地說着,他清楚的知道,他拿不出任何實質的證據,此世之上唯有他一人确信該是如何,又該是如此。
若他是那俞伯牙,顧淵便就是他的鐘子期。千載朱弦無此悲,伯牙斷弦絕樂,若顧淵身死,那他在此世上也再無生存下去的必要了。
“你莫要忘了,他可是神。”懷空仙尊提醒說,“神本無情,但他可以用神力欺騙你。”
“晚輩願聽憑心引。”蕭望川态度堅定,“神本無情,但顧淵有情,晚輩信他。”
言畢,氣氛沉默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懷空仙尊才妥協般地将一意孤行的蕭望川拉起,問道。
“如果這便是你的選擇,那你便順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吧,來日若是撞了南牆,回頭可莫要怪師祖不曾勸阻過你。隻是你今後又打算做些什麼?”
“謝師祖成全。”蕭望川又在地上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響頭。
“閉關,修煉。在下一個千年到來前,不惜一切代價,我要修至大乘境巅峰。然後,我要在天梯之巅……”
“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