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午班主任要召開家長會議,蔣琛隻好暫時擱置帶陳昭去醫院的計劃,改為在學校商業街附近用餐。
見他面色不佳,陳昭還以為對方在憂慮繼母會來學校的事情,一想到自己的養母,他也不自覺感同身受起來,于是壯着膽子用手戳了戳對方的肩,湊近安慰道:
“我和我養母關系也不好,不過沒關系,一會我坐你身邊。”
溫暖濕漉漉的氣息似有若無地傾灑在蔣琛頸間,他低頭,冷清的黑眸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在思量别的東西,老爺子下周的行程、父親澳門藏着的女人、家族需要處理的走狗,正如于亦然所說,繼承人一日沒有宣布,蔣家就輪不到他來說話。
但很快就會了。
檸檬味的肥皂清香落入蔣琛鼻尖,令他皮肉下的血液都在發癢,他低頭定定看了陳昭一會,突然笑起來。
“你很可愛。”
他從小到大不肯服輸,得不到的東西那就下一盤比它更大的棋,不擇手段困住它。
陳昭愣住了,雖然羞于承認,但每回對視他總能被蔣琛的美貌俘獲,好像對方每一寸肌膚都按着他審美點長得一樣,怎麼都看不膩。
他緊張地避開視線,磕磕巴巴道:“哦、哦……”
盡管陳昭在這裡生活數年,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踏入附近商圈,他甚至連頭都不願意擡起,整個人顯得格外敏感。
大概是成長環境不同的原因,他對金錢的認知與渴望遠超于同齡人。
即便是成年人買菜時都不會在意的幾毛錢,年幼的陳昭也會站在比自己還高的菜台前紅着臉讨價還價許久。時間長了,賣菜的大叔大嬸們一見到他都會主動抹去零頭。
陳昭一邊強迫自己接受現實,一邊為了達到目的而隐忍長大。
可繁華的商業街似乎是扯開他最後的遮羞布,在此之前,他從未想象過一口就能吃完的糕點竟會賣出幾百元的高價,那些衣服鞋子首飾包包,所有人購買它都像喝水呼吸一樣輕松簡單。
秦臻說這不過是他的心病,多花幾次錢就好了。
然而當他拿着秦臻的卡刷下一件又一件比自己還要昂貴的衣服時,陳昭再也無法忍住内心的煎熬,雙腿一軟,在衆人面前嘔吐不止。
最終秦臻面色凝重地背着他離開這裡,再也不勉強他去做這種事。
陳昭從未奢求過榮華富貴,他隻希望平淡地生活,一日三餐溫飽無憂,這便是他堅守的最後一絲尊嚴了。
在提前預訂的星級餐廳内,管弦樂隊正演奏着第二樂章,緩慢抒情的旋律在空氣中流淌,暖黃色的燈光輕灑在人身上。
陳昭低着頭,雙腳蜷縮在椅子下,局促地揉-捏着桌上的蕾絲桌布,突然他觸電一般松開手,可悲地意識到這塊布料的價值恐怕遠超過于他本身。
蔣琛不緊不慢地将牛排切成小塊,調換了兩人的盤子,并為陳昭倒了一杯低度數的米酒釀,幾乎可以當作飲料品嘗。
“吃吧。”他的語氣平靜而淡然。
陳昭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遲疑着用叉子将一塊肉送入口中。
牛排似乎不合他的口味,他隻嚼了幾下便匆匆吞下,随後模仿對面人的動作,用餐巾一角輕輕按壓嘴邊。
他的行為青澀、舉止粗魯,用餐禮儀幾乎為零,蔣琛見狀嘴角卻牽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緊接着他聽見陳昭的心聲。
【還沒有煎餅果子的十分之一好吃,也不讓用筷子,垃圾餐廳快點垮台吧。】
蔣琛:“……”
他默默放下刀叉,輕抿一旁的果酒,思考煎餅果子是什麼東西。
盡管他早就察覺到對方對正式場合的拘謹與不自在,但他依然沒有選擇妥協。畢竟他不會蠢到為了遷就對方去降低自己的生活标準,其次他也樂于享受對方無形之中産生的依賴。
隻是回去的路上,陳昭的心聲太安靜了,好像悄悄地死掉一樣,引得蔣琛頻頻側目。
明明肚子都餓到腳步虛浮,卻擔心自己會因此傷心而逞強裝出一副吃飽的模樣,真是可憐又愚蠢。
陽光毒辣,他們聽着蟬鳴并排走在樹蔭底下。蔣琛倒真反省自己會不會太苛責他,至少前期不應該表現那麼明顯,容易逼得對方又牆頭草轉身接受秦臻的讨好。
他想了想,禮貌詢問:“你想吃煎餅嗎?”
陳昭的眼睛亮了一瞬。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于明顯,他撥了撥眼前的碎發,甕聲甕氣道:“可以嗎?”
他的口袋空空,隻能依靠對方請客。
蔣琛嗯了聲,片刻後站在小攤的價目表前,“全家福?”
陳昭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
或許是生意冷清的緣故,攤主從電視劇中擡起頭,很快認出陳昭這位常客,還慷慨地多送他一根澱粉腸。
望着那根膩乎乎、來曆不明的肮髒東西,蔣琛緊閉眼,視線從滿臉幸福的陳昭身上收回。
他想自己大概是瘋了,但他總會找到合适的理由自洽。
例如對方中午幾乎沒吃東西,下午肯定會餓,他不希望擁有一隻營養不良隻會生病的小狗,也不希望小狗被别人的廉價零食吸引去。
盡管那人的口味實在不敢恭維,恐怕要養很久才能徹底改掉壞習慣。不過沒關系,蔣琛向來不怕麻煩。
“很好吃,你要來一口嗎?這塊是幹淨的,我沒有咬過。”
或許是見他盯自己太久,陳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角,眼睛彎成兩道月亮船,第一次笑得真情實感。
蔣琛盯着他唇上的碎屑,喉嚨上下動了動,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前走。
他覺得陳昭的吃相很像以前見過的小倉鼠,兩腮鼓得滿滿當當,沒吃過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