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如今亂作一團,柳半夏要給陸晏時看診也沒旁的地方能去,幹脆就上了沈望舒的馬車,在馬車裡給陸晏時号起了脈。
他二人面對面坐着,柳半夏的手指輕輕搭上了陸晏時的手腕,認認真真地給他号脈,而坐在她對面的陸晏時更是低着頭盯自己的腳尖,連看都不多看柳半夏一眼。
要說其實也沒什麼不對,他倆一個大夫,一個患者,本就沒什麼話可以講,再加上陸晏時向來恪守禮節,不看、不言、不語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隻是沈望舒卻十分不滿。
“不是,你說他倆怎麼回事,”沈望舒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跟前毫無火花的兩個人,在心裡狂叫沈妄姝,“他們倆怎麼不來電啊?”
沈妄姝正在氣頭上,并不打算搭理沈望舒,沈望舒還沒來得及再喊她兩句,就聽見柳半夏開口問:“請問公子,是否一到陰雨天,便會覺得雙膝疼痛難忍?”
陸晏時隻點了點頭,沈望舒趕忙問:“可能治好?”
“自是能的,”柳半夏點了點頭“就是麻煩些,還請公子每七日到回春堂一次,我好為公子拔除頑疾。”
她說完這話,便又扭過頭去看沈望舒:“沈姑娘若是有空,可以和公子一起過來的。”
柳半夏的眼睛亮晶晶的,全然像隻向沈望舒搖尾巴邀功的小狗,沈望舒又哪裡舍得對她說個不字?隻好先應承下來,柳半夏得了她的答複,便歡歡喜喜地與她們道了别,下車回醫館去了。
待到沈望舒的馬車動起來之後,陸晏時冷不丁地說了句:“你似乎對那位柳姑娘很好。”
沈望舒聽得心下一驚。
她以為陸晏時在懷疑自己。
畢竟她前些日子還是個嚣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她不去欺負别人都算是慈悲了,又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去幫别人?即便她努力讓自己不崩人設,但内芯到底是換了一個人,要完全不惹人懷疑還是有些難了。
“我瞧她好看呗,”沈望舒決定用不着邊際的胡話糊弄過去,“本小姐向來見不得美人受苦的。”
好在陸晏時也不打算繼續追問,在聽過沈望舒的回答之後,便又低着頭沉默了下去,似乎方才隻是順口一說,并不打算聽沈望舒的回答。
而沈望舒生怕陸晏時再多問些别的自己露餡,便也閉上了嘴不說話,二人就這麼一路沉默着回了沈府,一路上險些把沈望舒憋死。
二人到沈府時,天色已經大暗,月亮在樹梢上悄悄露了個頭,透過層層疊疊的葉子,于路上投下一道道清冷的光,又與沈府前高懸的燈籠光交織在一起,顯得一條街既安靜又熱鬧,卻又無端的和諧。
今夜莫名地起了風,風一吹過,便有枯黃的葉子自樹梢嘩啦啦地落下,稀稀拉拉地鋪在地上,倒叫這夜裡平添了幾分蕭瑟。
沈望舒才一下車,發絲便被這秋風吹得飄動,簪在她發髻上的金玉蝴蝶钗也跟着輕輕晃了晃,一時間好似那發間的蝴蝶活了過來,正欲振翅高飛去,叫人一時間都要看呆了。
她見夜裡又降了溫,便想着提醒陸晏時一句,叫他夜裡頭注意保暖,别感冒才好又病了,隻是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卻突然瞧見個人從沈府裡走了出來。
那人身穿绀青色蜀錦長衫,腰系杏黃色腰封,上懸一枚漢白玉佩,端的是副貴公子的模樣,除了沈星遙還能有誰?
沈望舒當即叫他:“哥哥,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沈星遙看見沈望舒,面上的表情宛若耗子見了貓,說話的氣焰都矮下去了一截:“沒……就是閑着沒事,出去溜達溜達……”
自打那日沈望舒在他跟前聲淚俱下地控訴過之後,沈星遙也确實意識到自己這個做大哥的失職,這些日子以來确實學乖了不少,既不去賭坊酒樓,也不再與先前那些狐朋狗友來往,每日都老老實實地跟着夫子讀書做學問,倒顯得他像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名門閨秀了。
隻是沈星遙到底資質平平,從前讀書的時候就學的一知半解,如今再學别的就更覺得晦澀難懂,因而越學便越覺得無趣,越學越覺得頭疼,今日做功課實在做不下去了,便扔了書想要出去逛逛,卻不想前腳才踏出沈府的大門,後腳就被親妹妹給逮到了。
沈望舒怕他又鑽賭坊裡去,十分直白地問:“你要上哪兒溜達去?”
“我就是學的頭疼,出去走走吹吹風,”沈星遙也怕沈望舒誤會自己,趕忙解釋道,“我的錢都叫你管着,這會兒渾身上下都摸不出幾粒碎銀子,沒錢上賭坊的,你放心吧。”
他這話倒是叫陸晏時有些意外。
饒是他陸晏時飽讀詩書,這卻也是頭一回聽說,竟還有這種一家之主仍健在的情況下,做妹妹的管着當哥哥的銀錢的事情,當真是奇聞。
這個做妹妹的甚至還挑了挑眉,像沈星遙的親娘一樣開口問:“為何學的頭疼?”
聯想到今日她一連喊了自己兩次兒子,陸晏時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有給人當娘的癖好。
一說起學業,沈星遙便叫苦連天:“我曉得妹妹都是為我好,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是願意聽的,隻是那夫子講課實在晦澀難懂,他講一個時辰課,我腦袋要暈上半日!功課做得慢,學得也慢,當真是折磨極了。”
沈望舒聽了,既沒怪他讀書不認真,也不嫌他蠢笨愚鈍,反而是稍加思索了一番後,回話道:“夫子講的東西你聽不懂,那應當是夫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