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雲海已經開始倒車了,眼睛瞄着後視鏡,倒到後牆處,障礙物雷達嘀嘀嘀地響,他刹住車,打了一把方向,往前開了幾米,又繼續倒。
似乎在項雲海看來,倒車的雷達都遠比祝饒的性取向要更值得重視。
好在等他把車從車位裡開出來後,還是回答了祝饒的疑問。
項雲海勾起嘴角,混不在意地笑:“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覺得等我三十歲了,應該在非洲大草原流浪,哪能想到,現在三十了,也不過是個無趣的中年人。”
“……”祝饒默默攥緊了車門上的把手。
“你還小,這個年紀,有什麼想法都正常,我不會去限制幹涉你的想法,但不代表我覺得那是對的。”
項雲海降下車窗,随手掃了停車碼,微信叮咚一聲,付了停車費。
已經快十二點了,就算這裡是二環最喧鬧的一段兒,主幹道上也沒什麼車流,很好開。
項雲海還是開得很平穩——隻要祝饒在他車上,哪怕是專為他開的馬路,他也照樣會四平八穩地開,絕不逾矩一點。
邁向三十大關的項雲海,用一個字形容就是“穩”。
祝饒一方面覺得項雲海的這種穩挺讓人有安全感的,另一方面,又偶爾暗暗渴望他能跟年輕時候一樣瘋。
不然瘋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祝饒說:“所以,你覺得我是小孩子不懂事在扮家家呢?是不是還覺得我這喜歡男人的毛病等長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我沒那麼說。”項雲海道,“誰的三觀形成都是需要時間的,我是過來人,我也尊重你還需要時間。”
祝饒聽明白了,換句話說,他今天等于無效出櫃。
反正隻要他不跟梁潮在一塊兒鬼混,沒有喜歡上什麼項雲海接受不了的男人,項雲海就直接把他打成“小孩子還不懂事,三觀沒有形成,以後長大了喜歡男人的毛病可能就不藥而愈了”。
祝饒咬牙:“老項,我才發現你是這麼迂腐一個人。”
他也才發現,項雲海壓根沒把他當做平等的人。
在項雲海眼裡,他就算成年了,就算三十了,四十了,也是孩子,是那個“他看着長大的、一身的毛病、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朋友”。
車開上了三環,在往家的方向勻速行進。
等紅燈的工夫,項雲海瞥見祝饒難看的臉色,也不由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講話太武斷、太大家長,沒有考慮到小孩兒的情緒。
他确實沒拿祝饒的“出櫃”當一回事,他總覺得祝饒還沒到能認清這些事的時候,現在讨論這些還太早,在他看來祝饒還沒開竅,跟祝饒讨論這些問題就和跟小學生争論他以後到底該上清華還是上北大一樣,沒必要。
而且他以己度人,覺得祝饒正處在容易叛逆的階段,他這個做哥的就算不認同小孩兒的想法也不能太予以打擊,免得起到反效果。
……
可仔細想想,祝饒也二十一了。
再過兩年,大學都畢業了。另一邊,他的鋼琴職業生涯也已經開始。
項雲海又想起先前祝饒的心理醫生跟他說的話。
——祝饒的病已經好了,不再是需要依賴着他這個做哥哥的才能生存下去的藤蔓植物。
他會更加獨立,更加成熟,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家庭。
到了這一步,他這個做哥的,唯一要做的,就是放手。
“你可以在他青春期的時候當一個過度保護的家長,但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麼?你們都應該有自己的人生,這才是健康的。”
醫生言猶在耳,項雲海知道,人家說得沒錯。
他隻是一直自欺欺人地,想把對祝饒放手的這一天推遲、再推遲罷了。
項雲海含了一顆薄荷糖,本該冰涼甜爽的薄荷不知為何在嘴裡有些發苦。
紅燈變成綠燈的最後兩秒,項雲海一擦鼻子,移開視線,用一種仿佛很随意不在乎的口吻說道:“也對,我是有點迂腐了。這樣吧,你現在也是大學生了,别的小孩上大學都談戀愛,你要是有喜歡的,或者喜歡你的,也去談談看。多體驗多嘗試,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以後也不容易被人騙。
“去談戀愛呗,哥支持你。”
車裡陷入靜谧,像是很久,也可能隻有一瞬。
紅燈變成綠燈,零星幾輛晚歸的車踩下了油門。
項雲海晚發動了幾秒,直到後面車開始按喇叭才反應過來,匆匆往前開。
而打破這片沉寂的是iphone手機刺耳的雷達音,祝饒沉默地掏出手機,按掉了那個顯示“老項生日”的鬧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