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氣了?不好意思,我沒有冒犯的意思。隻是覺得項雲海很重視你——特别重視。”
“可能因為他是個尊老愛幼的好人吧。”祝饒不無諷刺地說。
徐靜揚若有所思,随即對祝饒點點頭,驢唇不對馬嘴地:“我妹妹之前有一個交往了八年的男朋友。”
“嗯。”祝饒不怎麼關心。
“但是那個男孩子家境不太好,我妹妹又有點……那個詞怎麼說來着?現在社交媒體上總說的——戀愛腦?對,就是戀愛腦——所以我父母不同意他們結婚。我妹妹還是很孝順識大體的,後來就分手了。”
祝饒扯扯嘴角,他已經懶得回話了。
他現在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靈魂的空落落的軀殼,沒有心力也沒有動力應對任何一點多餘的人和事。
那些來自他本性的厭世情緒在冒頭。
他想說“那又如何,與我何幹呢?”還想說“您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用,不論那兩個人以前各自有怎樣的人生,以後他們都注定要綁定在一起過一輩子了。幸或不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所幸徐靜揚也沒有期待祝饒的回答,自顧自說下去,言辭跳躍:“我是個不婚主義者,因為我沒辦法愛上别人,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
“……”
“可是,如果真的要結婚的話,還是跟自己愛的人結比較好吧。畢竟再怎麼角色扮演,愛和不愛的樣子還是很明顯的——你覺得呢?”
祝饒忍不住了:“您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啊。”
他不知道那兩人是否真的足夠相愛,但他知道愛意是可以被日日夜夜的相處、耳鬓厮磨的惦念所滋養、發芽、開花的。
因為項雲海那麼好,因為他自己就是如此。
“嗯,大概吧。”徐靜揚笑了一下,依舊冷淡,那笑容就顯得很機械和敷衍。
她說完這些,就踩着高跟鞋走了,哒哒哒哒,連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都是冷靜的。
祝饒隻覺得疲憊和空乏,并不想深究她神神叨叨的話背後的含義。
散場後祝饒還是跟項雲海坐的一輛車,這次祝饒直接上了車就靠在窗上,閉眼睡覺,無論項雲海說什麼做什麼,都不予回應。
偏偏項雲海似乎比往常更迫切地想找點話說。
“今天這個菜你吃得慣麼?他家的海膽好像沒有之前我們一起去的那家好。”
“……”
“坐這麼久吃飯,無聊不?”
“……”
“今天的蛋糕到底是不是你買的?真挺好吃的,也就你這麼了解我的口味。”
“……”
“你後天就要演出了吧?準備得怎麼樣?别緊張。”
“……”
“你今天……其實你不用那麼配合他們那些長輩也沒關系的,你不需要學這些人情世故。”
“……”
趙叔頻頻從後視鏡向後看,就連他都能感受到車裡滴水成冰的氣氛。像戰争前一片靜谧的草垛,綠意背後早已拉滿了弓弦。
項雲海的獨角戲唱了許久,他不厭其煩,說得口幹舌燥,中途喝了好幾次水。
他跟祝饒中間的杯架上,祝饒的果汁一絲未動,項雲海的咖啡已經見了底。
項雲海的心情值就跟那杯咖啡一樣,不斷随着時間消減。
可他望着祝饒白淨的側臉,總忍不住張口,像個絮絮叨叨的家長對待叛逆期的孩子一樣,忍不住問些雞毛蒜皮的問題。似乎憑借這些碎語,就能越過兩人之間不知何時築起的高牆,獲得一點點虛無缥缈的親昵。
許久之後,項雲海實在是找不到詞了,車内重新沉入靜默。而祝饒半睜開眼睛,終于開口了。
“你怎麼不問,我期不期待你和徐小姐的婚禮?”
祝饒問得很鎮定,眼眸黑沉沉的,但這種平靜讓人莫名心驚。
項雲海心跳重了一拍,他無意識地擰着眉,還是那句話:“不管我結不結婚,你都是我弟,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會變的。”
“不會變?”祝饒扯起嘴角,嘲諷一笑,“我倒一直盼着能變變,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饒。”項雲海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從指縫間溜走了,他隻能不得其法地試圖挽回,“你信哥。”
“項雲海,你是真遲鈍,還是裝的?”
“……?”
“我是同性戀。”
“……我不是說了,這沒關系,你要是想談戀愛,盡管——”
項雲海的最後幾個字被淹沒在唇舌間。
少年的吻沒有年少的熾熱,裹挾了些微的涼意,像掠過花海就不會回頭的秋風。
嘴唇也像含着花瓣的風一樣,軟軟掃過,一觸即分。
項雲海還在怔愣,祝饒已經退回了楚河漢界的另一端。
“趙叔,麻煩停車。”
庫裡南緩緩靠邊,停下。
祝饒讓趙叔停車時話還是完整的,等到打開車門,聲音有點細碎的哽咽。
但項雲海沒能捕捉清楚那點哽咽,因為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最近似乎總下雨,也許天上的雲也對某一片土壤念念不忘。
祝饒一隻腳踏出了車外,項雲海伸手抓他,小孩兒預料之中般的一閃身,大手隻抓到了一把冰涼的雨水。
“項雲海,你别捉弄我了。”
車裡車外的距離,項雲海怔怔望着祝饒的眼睛。
那雙标志性的尖尖的眼角充了血犯了紅,睫毛在不受控制地簌簌輕顫,像蝴蝶羸弱的翅膀,已經不堪重負。
項雲海已經記不得多久沒看到祝饒落淚了。
小孩兒隻會偶爾紅一下眼睛,但脾氣犟,有眼淚也會擡頭,生生把那點生理的水分憋回去。仿佛那是他必須要捧着護着的驕傲,決不能落地,決不能碎掉。
但此刻,蝴蝶的翅膀隻是很輕很輕地扇了一下。
淚珠溢出眼角,順着臉頰流下來,然後,就跟小孩兒單薄的身影一起,被吞沒在了雨幕裡。
即便如此,小孩兒擡眼的瞬間,眼底依然是倔強的底色。這眼神讓項雲海片刻怔愣,仿佛回到了二人七年前初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