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盒子收了起來,勉強收斂心神,對趙叔說:“先想辦法去找到祝饒。”
“哎,好。”
于是就從項雲海一個人做無頭蒼蠅,變成了趙叔載着項雲海兩個人一起當無頭蒼蠅。庫裡南在雨夜裡慢速地開,穿街走巷,輪胎駛過一個一個水窪,水漬和淤泥濺上閃亮的黑色漆面。遇到項雲海覺得祝饒有可能在的地方,就下車,去一個一個看。
就這麼找了兩個小時,一無所獲。
在項雲海揉着太陽穴準備再接再厲的時候,他居然收到了祝饒發來的微信。
他一瞬間有點犯傻——以往祝饒擅自消失的時候,可沒有一次會主動聯系他的。
立馬打開手機看,祝饒發來的消息簡簡單單,就一行字:【我搬去學校宿舍住了。】
項雲海皺眉,想直接打個電話過去,手指觸上手機屏幕,遲疑再三,卻終是沒有按下通話按鈕。
經曆了剛才的事後,他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态來面對祝饒。
祝饒對他……真的懷有那樣的感情?
這種情感——又是如何滋生的……?
他現在的頭腦稍微清醒了點,想到這些問題,竟控制不住劇烈怦動的心跳,血液加速從四肢百骸流過,整個人都是滾燙的。
項雲海想起,醫生曾經委婉暗示過:對于從小沒有建立過良好的親密關系,缺乏健康依戀類型傾向的人來說,對于身邊親近的人或許會産生超過界限的情感投射。當事人分辨不了,但作為他的監護人,要理性看待這種事。
理性看待……
理性……
項雲海給自己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醫生說的沒錯。
祝饒才二十歲出頭,曾經還是個病人。
祝饒可以分辨不出自己的感情,但他項雲海不能,否則豈不是禽獸不如?
血管裡奔騰的血液随着這個清醒的認知冷卻下來,項雲海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按下:【為什麼?】
祝饒回得很快:【什麼為什麼】
【你從沒住過校,為什麼要搬回學校,你會不習慣】
這句話發出去後,祝饒沒有立馬回複。
五分鐘後,才回了五個字和一個标點:【總會習慣的。】
成年人的世界,總會習慣的。
沒有你的世界,也總會習慣的。
我們一路看似順遂,實則磕磕絆絆地走到今天,不就是為了終有一日的分别麼?
所以何必擔心,總會習慣的。
我也是,你也一樣。
項雲海無知無覺地回了家,屋外雷雨陣陣,天穹都仿佛要被閃電劈開,他卻隻捏着手機,時不時打開和祝饒的聊天界面看一眼。
他想勸祝饒回來,但如今卻不知該以怎樣的立場。
哥哥?監護人?還是……别的什麼身份?
他要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麼?
天殺的,别說祝饒,就連他自己,也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回想起車上的那一幕,心跳如擂鼓。
他怎麼裝?
照理來說,現在的一切功德圓滿。就像最開始籌劃的一樣,祝饒漸漸獨立,開始自己的人生,他項雲海也将開啟自己的人生,再好不過了。
但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小小的首飾盒放在褲子口袋,項雲海時不時就伸手摸一把,摩挲盒子底部的刻痕。
最後,他隻能坐上陽台,一根接一根抽煙。
煙蒂壘成了小山,外面的雨水噼裡啪啦斜着刮進來,把項雲海的衣服淋得半濕。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他這個而立之年的男人也完全無法冷靜?他不應該引導祝饒、開解祝饒,擔起一個哥哥的責任,重新樹立兩人間健康的邊界麼?
可是他做不到。
他死活想不明白。
與此同時,祝饒也有生以來頭一次踏進了集體宿舍。
祝饒所在的校區是新校區,學生宿舍條件很好,四個人一間,上床下桌,每間宿舍配備獨立衛浴,樓和家具都是新的。
他一直付着住宿費,但從來沒有住過宿舍,空置的床上被室友們堆滿了東西。
黑壓壓的雷雨天,祝饒一個人,什麼都沒帶就這麼走了進來,神情漠然,宿舍裡打遊戲的、練聲的、跟女朋友打電話的男生們都傻住了,下巴掉到地上,半天撿不起來。
祝饒隻淡聲說:“可以把我床上的東西收拾一下麼?勞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