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輪到祝饒瞪大眼睛了。
那些事的細節他聽不明白,這句話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别吓唬他。”鐘玲雖然算不上一個盡職盡責的媽,到底還是對兒子有感情的。她把祝饒拉到自己身邊,觑着祝宏偉的臉色,“你……要住在這?”
祝宏偉冷笑:“你是我老婆,他是我兒子,我住在這有什麼問題?”
“可是……”
鐘玲眼神閃爍——她本來對祝宏偉就沒什麼感情,當初嫁給他,是祝宏偉沖上她娘家來逼婚,她隻能半推半就。所幸結婚這麼些年祝宏偉一直在源源不斷給她錢,人還不在身邊,她樂得清靜,就覺得這個婚結得也還可以。
但現在祝宏偉回來了,顯然還帶了個巨大的定時炸彈回來。
四百萬,三條命。
她害怕。
“怎麼?”祝宏偉陰森森地,“怕我拖累你們媽兒兩個?”
“我……”
鐘玲還沒來得及說話,祝宏偉就站起身,哐哐哐地大步推開門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手裡拎了一把剁肉用的方形菜刀,刀上糊了一層凝固的血,還散發着上一隻被剁的雞的腥味兒。
弄堂裡的老屋,廚房都是幾家子共用的,在外面。
這把刀也不知是誰家的。
祝宏偉是個常年腦袋别褲腰帶上走在灰色地帶的狂徒,本該是很有正氣的國字臉和濃眉大眼,在他臉上卻顯出猙獰的意味。他舉着刀,一步步向鐘玲和祝饒逼近,鐘玲被吓得不敢動,整個人噤若寒蟬,祝饒的眼珠黑沉沉地盯着男人,随後小孩兒使出全身的力氣,用最大音量大喊道:“有小偷!小偷闖到弄堂裡來了!來抓小偷!!!”
這會兒是午後,小小的弄堂裡一片安甯靜谧,鄰居們都在各自家裡睡午覺,聽見尖銳的童聲,也分不清是誰家“失竊”了,下意識套上拖鞋就一個個從自家跑出來。
“操你媽。”
祝宏偉聽見外面的動靜,狠狠瞪了一眼祝饒,隻能把菜刀收起來,匆匆進了房間躲了起來。
要是驚動了警察,他大小得遇上點兒麻煩。
鄰居們找了一圈沒看着小偷,有人扯着嗓子問:“哪有小偷啊?那賊呢?”
三十多度的大夏天,祝饒手腳冰涼,緩緩從鐘玲身邊邁出去,走到大門口,對鄰居們鞠躬道歉:“剛剛有個黑影竄過去,仔細看好像是晾的衣服,我弄錯了,抱歉啊。”
于是鄰居們又嘟嘟囔囔地各回各家了。
祝饒慢吞吞地回到家裡,鐘玲的腿還是軟的,滿臉驚恐地跪坐在牆根。祝宏偉聽外面沒動靜了,也從房間裡重新走出來。
“□□崽子,不要以為老子不敢砍你。”他指着祝饒的鼻子,“宰了你,跟他媽崽隻雞沒兩樣!”
祝饒仍像剛才一樣,瞪着黑沉沉的眼珠子回視他。
他也怕,他從小心思敏感,并不是個初生牛犢膽大包天的孩子。
但他不願意向壞人認輸,他想保護媽媽,想保護這個屬于他們母子倆的、小小的家。
當晚,祝宏偉一個人占了大半張床,呼噜打得震天響。
鐘玲嘴上偶爾會跟男人罵罵咧咧,可她本質上還是個普通女人,她害怕,卻也慌亂,不知所措,隻能在床邊角靠着,一直睜着眼睛。
“媽媽,報警吧,讓警察把他抓起來。”祝饒說。
“不行啊……”鐘玲不停地搖頭,“他是我老公,我是他老婆啊,哪有老婆找警察抓老公的……!而且我這些年也沒少用他的錢,警察會不會……會不會連我也抓起來!”
“可是他都要砍你了,媽媽。”
“……他,他不是最後也沒砍麼?”女人喃喃,精緻的瓜子臉神色空茫,她有一雙跟祝饒幾乎一樣的眼睛,尖尖的眼角,流線型的弧度,有些狐媚,此時這雙充滿媚氣的眼裡卻隻有不安和驚懼,“隻要……隻要把那些追殺他的人躲過去,就沒事了……很快的……”
她抓着祝饒的手,攥得關節發白,攥得祝饒生疼:“你别想那些有的沒的,雖然你沒見過他,但他怎麼說也是你爸。他不會真害你的,也不會害我的。你上你的學,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大不了就是錢少點……”
比起寬慰祝饒,女人更像是在寬慰自己。
那一晚的夜色很沉,平房的窗外能看到一點星星,祝饒覺得媽媽就像城市的天幕中偶爾出現的星星一樣,有點陌生。
原來媽媽并不是肆意潇灑又潑辣,天不怕地不怕的。
原來女人,是會被“婚姻”這道看不見摸不着的枷鎖所緊緊束縛住的——以自投羅網的姿态。
七歲的祝饒還不明白,但他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