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節律的“啪嗒啪嗒”聲傳過來,跟鐘玲和人網聊時敲鍵盤的聲音不一樣,更輕一點,更穩一點,沒有疾風驟雨一樣的一通猛敲,偶爾還會停頓一會兒,大約在思考。
就像彈琴時放在一旁的節拍器,不大的聲音讓人有着莫名的安穩感。
祝饒每次深夜驚醒之後都很難再入睡,對他來說床鋪跟枕頭就像某種黑洞一樣,會把他卷進其中。
他仰躺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默默聽外面敲鍵盤的聲音。
直到鍵盤聲停了,空氣忽然完全靜谧下來。
祝饒雙手抓着被子,抿緊了嘴唇,周遭持續地安靜,終于,他猶疑着,緩慢起身,翻身下了床。
房間的構造不熟悉,又小,起夜很容易撞到東西,好在有那麼點光照着,祝饒就順着房間影影綽綽的輪廓走到了門口。
拉門的時候老化的門軸發出吱吱呀呀的摩擦聲,靜谧的空間被打破了。
随着門打開,外面的光一下子照亮了整個房間,心頭那種恐懼悚然的尖銳情緒也随着暖黃的光線褪去了大半。祝饒猶豫片刻,向外踏出一步,然後他看到高大的男人伏在客廳的窗沿,對着窗外的夜色。
一點煙味袅袅地逸散過來。
男人大概是聽到門聲了,回過頭,看到祝饒站在房門口,有點驚訝。
“上廁所?”男人目光落到他腳上,“怎麼不穿拖鞋?”
淩晨,剛下過一場雨,很冷。
祝饒上身隻穿了個T恤,胳膊上便開始簌簌冒雞皮疙瘩,下意識伸手撫了撫胳膊,窗邊的男人看見了就把窗重新拉上了,手上的煙還剩半截,掐在了放窗台上的透明煙灰缸裡。
祝饒沒動,他旁邊就是雙人沙發和小矮幾,矮幾上放了一台很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着,上面是office文檔的界面,密密麻麻的字和圖标。
項雲海見祝饒看他的電腦,笑:“工作累了,走一根兒。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祝饒搖頭。
男人也不抽煙了,抓了兩把頭發,歎着氣往回走。
“這破電腦是真難用,不然我也犯不着天天泡樓下網吧裡。真費勁。”
他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指着那台老筆記本電腦,“我來甯城的時候沒帶電腦,這個是房東的舊機子,他本來想處理了的,我跟他要過來了。要來以後重裝了個系統,但實在太老了,重裝系統也不好使,現在開機得要六分鐘,word文檔一超過五頁就能卡死,我五分鐘要保存八次。”
祝饒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話挺多的,要放在之前,他不會太理會,這人說什麼,就随他去,他不喜歡跟人聊天,更不喜歡跟剛認識的陌生人聊什麼。
但現在,他不想回去睡覺,莫名地,聽見男人自顧自地說話,心裡有點被填滿的踏實,想繼續說下去,而不是戛然而止。
于是他竟罕有地主動發起了問題:“你……什麼時候來甯城的?”
項雲海靠在沙發上,想了想:“大概四個月前吧。”
祝饒點點頭,幹脆也慢吞吞地爬上了沙發坐下。
随口又問:“為什麼要來呀?”
男人牽起嘴角笑了一下,有點無奈:“嗐,說來話長,懶得說了。”
“哦。”祝饒也不追問。
“不過你大半夜的怎麼忽然跑出來跟我談心了?”項雲海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怎麼不睡覺?”
“做噩夢,不想睡了。”祝饒難得地誠實。
“啊……做噩夢啦?吓着了吧?”
似乎在項雲海眼裡,小孩兒做噩夢是什麼十分嚴重的事情。他先是拍拍祝饒的背,又想哄他幾句,但這個與少年兒童的接觸經曆十分乏善可陳的朋克青年搜腸刮肚了半天,也沒搜尋出幾句溫柔寬慰的話。
他皺着眉頭,乍看很兇實則抓耳撓腮了半天,忽然靈光一閃。
“我給你泡牛奶去,牛奶是安神的,喝了就不做噩夢了!”
說完他就又去廚房泡牛奶了。
三分鐘後,一杯溫熱的牛奶再度被送到祝饒手上,祝饒沉默了。
他看着男人的樣子,不由想起,在他剛去行長夫婦家的第二年,某天放學時在小區裡遇到了一隻流浪貓,那貓很小,也許是和母貓走散了,身上的毛濕漉漉糾纏在一起,淌了很多眼淚,很虛弱。
小貓爬到祝饒的腳邊,輕輕舔了他一口。
那之後祝饒就一直惦記着這隻小貓,他聽說貓不能喝牛奶,隻能喝羊奶粉,恰好行長家裡有,他就每天偷偷拿一包羊奶粉,沖了奶去喂小貓。
他不知道該怎麼照顧小貓,唯一能做的,就是手足無措地泡上一小碗羊奶,期盼着小貓能喝下去,并且健康長大。
其實祝饒喝奶很容易腸胃不舒服,不能多喝。
但他沒說什麼,指尖冰涼,而牛奶溫熱,小孩兒默默低下頭,把那杯牛奶喝了下去。
“杯子給我吧。”
祝饒喝完牛奶以後,項雲海伸手跟他要空杯子,祝饒下意識就擡手遞給他,擡手的瞬間,手腕上縱橫交叉的傷痕曝露在男人眼皮底下。
祝饒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想遮擋住,男人卻先開口了:“你手腕上這些……是怎麼回事?自己弄的?之前就想問你了,小孩兒,你為什麼一個人在外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