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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肅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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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難過。”季沉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先松開。

李淮屏退後,不知道她怎麼得出這個結論來的,她總是自顧自的,有一套自己的章法。

季沉想着縣衙裡頭的人教她的方法,問李淮屏能不能彎下腰。

李淮屏不解,但仍舊踟蹰着照做。

那個小姑娘一手挽上了他的肩頭,結結實實地将他扣在了自己懷裡。

李淮屏被她摟了個滿懷,踉跄屈膝蹲在她身前,他感受到了少女身上的體溫,聞到了她身上特有的宣紙味道,淡淡的木頭香。

她輕輕拍了拍李淮屏的肩頭,有些笨拙。

懷中的李淮屏以一種極為别扭的姿勢,想觸碰她,卻停在空中,任由季沉摟着自己。

她數着拍了六下,将下巴靠在李淮屏耳畔,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垂:“其實我比你還慘。”

“我經常自己一個人,還沒有錢。”

“所以你也别難過。”

她松開了懷裡的人。

一眼過去清冷如霜的人,久久不能釋懷,胸口還殘留着餘溫。

“你在安慰我。”李淮屏舒了口氣,問道。

季沉嗯了聲,臉上是不涉世事的純真。衙門裡的人都是這麼幹的,他們喝完酒就會抱頭痛哭,将對面的人緊緊摟住,趴在耳朵邊上,哭着說自己比對面的人更不容易,遲遲不肯放開。所以季沉覺得,安慰别人,得說的比别人慘。

她是這麼總結的。

李淮屏依舊半蹲在地,遲遲沒有起身。

季沉頓了頓口:“你還好嗎?”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回應。

仿佛風一吹就要散了。

季沉捧起他的臉,莫名覺得他怎麼越來越蒼白,身上的味道越來越微弱。

“完了,是不是我剛才把他箍緊了。”季沉反思道。

“我又做錯了。”

這種莫名的不确定性,老是這麼突然炸開。

季沉愣在了原地,糟糕透頂的感覺充斥在她的腦海。

這世上跟他有最大關聯的人,已經把他忘記了。季沉想不出來,此刻還能找誰。

“求求你,你不要再消失了。”季沉啞着聲音,“真的求求你。”

“我一定會幫你找到你的埋骨之地,你脖子上的鎖我也肯定能打開。”

“我一定可以。”季沉的聲音顫抖,不知是在給李淮屏說,還是給自己。

李淮屏聽見了那個小姑娘的呢喃,心裡想着又把她吓到了,垂着頭強撐着自己安慰她道:“别怕,不是因為你。”

他死的時候,是沒有棺椁的。景明十九年冬,李淮屏骨節寸斷,手筋腳筋具被挑斷,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可他還活着,被吊着氣,直接扔在深坑裡,雨水将松針打落,一層一層的泥土将他徹底覆蓋,他呼吸不了,唯獨隻能看見近處的那棵松樹和遠處的房檐,巍然聳立,默然不動。

他是罪人。

可那個小姑娘說,他是行俠仗義的好人。

李淮屏想去夠脖子上的鎖鍊,如潮水湧來的窒息感,卻迫使他又垂下了手。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有些喘不過氣。”李淮屏氣若遊絲,極其疲累。

季沉不知道怎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明明他一直都好好的。

季沉扶着李淮屏的頭,想将他脖子上的鎖鍊打開,她掏出自己的刻刀,挑選了一處最細的地方,用盡全身力氣,想把那該死的鐵鍊割斷。

可都是徒勞,那條細鍊就像長在他身上一樣,取不掉割不斷。

李淮屏抵在她的肩頭淡淡道:“沒關系的。”

季沉聲音很大,擲地有聲:“有關系!”

“你又不是狗,他們憑什麼拴着你,憑什麼。”

“他們要活埋你,還要這樣拴着你。”季沉不斷的用刻刀在上面留下痕迹,嘴裡念念有詞,落在李淮屏的耳中:“他們不該這樣的,他們不該這樣的。”

季沉眼睛有些濕潤。

铛——

是鐵器撞擊在鈍物上破碎的聲音。

季沉的刻刀斷了,上頭有個明顯的豁口。

空氣中刹那間的安靜。

季沉站起身,瘦弱的身體擋住了月光,将李淮屏剛好籠在她的影子底下。她依舊攥着那把斷了的刻刀,将地下的碎片撿了起來,委屈的握住了李淮屏的手腕。

“沒關系,這次我拽住你,你就不會突然消失了。”

*

此刻,肅州。

霭霭青山中,線香袅袅,半山腰處有一道觀。

牌匾上曰:

離境觀。

雨霧裡,古觀明淨空闊,山岚中仿若空倚雲深。

深山裡頭的清晨也是較為晦暗的,一個身着舊道袍的中年道士站在長滿青苔的石磚上,在檐下裡喃喃自語。

“客死異鄉的人,該找到路了吧。”

“何故遲遲不來。”

一個小道童捧着香爐在他身後提醒道:“清硯師叔,您快些回去吧,不然一會兒那些人看到您又跑出來,到時候又會把門釘起來的。”

“我又拿了些書,您讀着解悶兒。”

道号為清硯的人,穿着洗的發白的道袍,兩鬓已有些白發,與實際年齡格格不入,不見仙風道骨,倒是形如枯槁,枯瘦如柴。

他聽見小道童的埋怨,連忙點頭,有些局促地往回走。

他走得很慢。

腳腕上的鎖鍊是從屋子裡延伸出來,他就這麼拖着那重鐵,緩緩進了屋子,看那小道童把門哐的關上,隻能從镂空的門窗中感受着透進來的晨光,它打在他的腳腕上,上頭是一種繁複的機關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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