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口吻下藏着萬千無法言明的情緒,似那藏于深海之下的暗湧,稍不注意便會被裹挾其中。
許是上天大發慈悲,陸玖命不該絕,在第四日清晨便發了汗,睡夢中老道被風閑從被子抓出來,也不管他是不是清醒了,将他憑空抱起扛在肩上着急忙慌趕向屋中。
老道被放下來時隻覺身上這把老骨頭在散架邊緣,整個人暈頭轉向,還沒緩過神來就被風閑按着坐下,方竹佶正在為他把脈,見老道來了便讓出手腕。
老道診治之後面露驚喜道:“快将我的針取來。”
方竹佶露出這些天來第一抹笑意,不等他說話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噩夢驚醒方竹佶,冷汗從額頭滑落,昏暗無光的房間不僅讓五感變的敏銳,也讓噩夢更為清晰,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目光放在空無一人的大門口,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許是瞬間又許是更久,門推開了,些許光亮跟随着來人進入房中,在看清來人時,方竹佶緊繃的軀體,略有冰冷的四肢,過于敏銳的五感,恢複正常幾不可聞呼了口氣,出聲道:“風閑。”
本想看看方竹佶有沒有醒的風閑應了聲,吹熄燈籠點亮燈盞,少年見方竹佶雖臉色不好,但精神不錯便也放下心來,心有餘悸道:“公子,你都快把我們吓死了!”
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方竹佶突然昏迷,險些被留在鬼門關内,自打那之後風閑心裡就時刻提着一口氣,昨日這口氣在方竹佶昏迷時頂上腦門,把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生怕戳破了某些事物,好在老道臨危不亂,确認方竹佶隻是昏睡後風閑才找回了動作。
方竹佶被風閑扶起半躺着,道了謝後笑道:“讓你們擔憂了,陸玖如何了?”
“燒是退了,可師父說他這幾日未必能醒。”風閑觀察着方竹佶的臉色,見他臉色并無不對,便繼續道,“或許會在半月之内醒來,又或許永遠醒不過來。”
這個結果倒也在方竹佶意料之中,他十分平和地接受了這個結果,“隻要活着,就有盼頭。”
“竹佶。”
老道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風閑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告訴老道方竹佶醒來的消息,趕忙打開門,老道領着一名小道童走了進來。
小道童是名女孩,生得像粉面娃娃,六七歲了也不大會說話,小跑着來到方竹佶床邊,很是擔憂地看着他,方竹佶牽着她的手溫聲道:“我很好。”
老道在床邊坐下道:“本想來看看你如何了,臨到門前才注意到這個小家夥一直跟着,好在你醒了,不然這小家夥怕是要哭了。”
阿聆眨巴了一下眼,笑了起來,神情有些得意,嘴巴裡擠出一個“看”字,方竹佶笑意更深了些,哄着她多說了些話,直至她睡着才讓風閑把她抱了回去。
房門關上後,方竹佶才将被子掀開,掀起褲腿,兩膝膝窩處各有一道深而長的傷疤延伸至腳腕處,當年的苦痛,盡數埋在這兩道猙獰扭曲的傷痕之下。
老道捏着他的腿問:“如何?”
“比上次疼些。”方竹佶如實回答,老道還算滿意地“嗯”了一聲,為他施針,不忘囑咐,“私下裡多試試起身走動。”
說話間風閑已經回來,手上端着藥碗遞給方竹佶,靜等一旁,待老道走後重新讓他躺下,熄了屋中燭火,隻剩一盞小燈時方竹佶道:“把它留下吧。”
風閑乖順得留下燈盞,慣性囑咐道:“公子,有事叫我。”
得到方竹佶回應之後才悄然離去。
“以後你就叫陸玖。”
“這把刀是阿翎送的。”
“不要緊,這張圖就刻在我背上。”
“我是誰?”
“你又是誰?”
光亮令睜眼變得艱難,陸玖聽見耳邊有人說道:“快,風閑!他醒了,快去!”
方竹佶聲音不可控得發抖,一雙眼亮的駭人,湊到陸玖眼前道:“你終于醒了!”
這張過于白皙又儒雅的臉寫滿欣喜,陸玖昏沉恍惚的腦子裡閃過好些張臉,其中有個人的臉與面前這張臉重疊交合,模糊不清,倍感親切又似曾相識,卻又無法記起來是誰。
是誰?
陸玖說不出話,氣音代替了詢問,餘光捕捉到一人步履匆匆走到床邊,與那張臉的主人正說着什麼,遲鈍的腦子與五感捕捉到了他的名字——方竹佶。
要問問清楚他是誰。
陸玖眼皮沉重,一邊想着一邊又睡了過去。他這一睡又睡了個昏天黑地,再度醒來時細碎而清亮的聲音傳入耳中。
“醒了。”
陸玖立刻認了出來,是那個叫方竹佶的人的聲音,吃力地扭動着脖子,将一旁的方竹佶放進視線之中,一隻盛着湯藥的勺子抵在陸玖的嘴邊,他并未張嘴,隻是看着方竹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