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象她這樣的聚精會神,是在擦拭一灘污穢。
霍愔還未走,站在她身後順勢也将自己的帕子都給她,“我怎不知,你對衛史如此明了?還講的頭頭是道。”
沈不萦接過,随口道:“抄那麼多年書,怎會不知。”
霍愔揚眉,她知道,她為的是她兄長,衛史怕不是借口?
陽光愈發濃烈,似乎是要将那擦不去的水痕曬透,融進明光台,沈不萦手上愈來愈急。
忽而,一道身影籠罩了她,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了一個水囊,遞給她。她呆滞擡頭,江成韫彎着腰銜着笑,盛陽打在他的臉上,顯得俊朗無比。
“不用水,怎能擦幹?”
她愣愣道:“多謝殿下。”
正當她倒了水細細擦拭時,頭頂落下一句:“你明明也不看好明光公主,為何不願明光台被推倒呢?”
熾盛的陽光裡,她處在他的蔭蔽,她兀自揚起一笑,道:“我自有我的目的,那殿下呢,又為何不願推倒明光台?”
“你明知故問。”她看穿了他,他也知道,可卻絲毫不惱。
她仰頭,“我的理由,我說過了。”不知為何,江成韫看見了一絲促狹。
“你覺得我會信?”
“可我說的有道理,百姓們信了,不是嗎?”她笑意愈深。
江成韫背着光卓然而立,寶藍色襯的他更是秀逸,他也笑言:“若我偏要一個理由呢?”
“我缺錢。”
沈不萦擲下二字,卻惹的江成韫微怔,随即低聲悶笑。
他又開了口,但卻不言及明光台。
“娘子現下覺得,本王這一趟,值不值得?”
沈不萦皺眉,他這是什麼意思?她答:“殿下的之事,我等豈敢置喙。”
江成韫并不在意這些,道:“我想聽實話。”
轉暖的時節總是豔陽高照,枝桠舒展,經風一吹便投下斑駁搖晃的影子,印在他的淺色的衣袍上。沈不萦淡淡看了一眼,又仰面對上他的明晃晃的目光,實話實說:“夫為吏者,人役也。”
做官的,本就該為百姓服務。
面前之人欣賞颔首,垂眉低頭的目光愈發深沉。
霍愔見這二人說的你來我往,一頭霧水。
江成韫低頭笑了一下。
身後的親衛杜衡來禀告了一聲:“殿下,一切都收拾妥當了,可以直接往青山寺去。”
江成韫朝沈不萦颔首告辭,“小娘子,後會有期了。”随即掉轉馬頭帶着一行人離去。
杜衡明白,領着車輛離開。
隻留下聞言訝然的沈不萦與霍愔面面相觑。
“他去青山寺做什麼?”她就這麼直愣愣地說出了口。
青山寺雖是古寺,卻隻是一座小寺,還能容下這尊大佛?怕不是來跟佛祖搶位置的?
本想着回到青山寺中問小僧人是否知道這遠道而來的鄢王要來作甚,可在緊閉的寺門邊遇上了一個倚着的乞子。約莫十四五歲,鸠形鹄面,衣衫褴褛,遠遠望見就像一副骨頭。
這樣的情況沈不萦沒見過,她蹙眉,與霍愔一道上前。
乞子見到人來,便立即撲上前,“救救我,女菩薩救救我。”
沈不萦同霍愔相對一眼,問:“何事?”
像是終于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人瀉開了話匣:“郡丞王章沉迷煉丹,暗中抓人做藥奴,奴便是其一。奴好不容易逃脫,怕官府之人包庇郡丞,才求上來,請青山寺替奴做主啊。”
這一話,語出驚人。
沈不萦納悶,他所言的是王郡丞?煉丹還好說,藥奴顯然是龌龊不可為之事。可方才在山下在鄢王面前,他畢恭畢敬唯唯諾諾,并不似有膽可做出這等事之人。
見二人沉默,乞子仰面,目中戚戚,“求女菩薩幫幫我。”
“我問了你,卻沒說要幫你。”沈不萦道。
雖說這等事不可能憑空捏造,但她也不可能憑空信他。
“幫,為何不幫?”霍愔笑。
沈不萦皺眉向她,拉着她避開那乞子,低聲道:“為何要幫?青山寺哪有這樣的能力?再說,你以為他為何而來,又為何求上我們?”她瞥了那乞子一眼,“我們為何上山,他便為何上山。”
“他的目的不是我們,是鄢王。”她直言了當,“鄢王要上青山的消息被我們知道了,也會被其他人知道。青山寺沒有任何權利也沒有任何辦法能幫他,能幫他的隻有鄢王。”
霍愔聽完,笑道:“要鄢王做什麼,你也能幫。”
沈不萦驚歎:“你說什麼胡話?”
“噗——”一口血竟從乞子嘴裡吐出來。沈不萦與霍愔齊齊上前,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女菩薩,我早知大限将至,所以才求上一回。”他瞳孔逐漸渙散,緊緊抓着沈不萦的手腕強撐着一口氣道,“我沒有别的心思,佛讓我最後看見你,我信你。”話音落下,連氣息也消散了。
手腕緊锢頓時一松,無力落下,沈不萦怔怔地盯着,明明是無關之人,可她居然有落淚的沖動。
霍愔一把拉起她,站定後抓着她的肩膀,不帶一絲感情道:“我說過,死是一種解脫。”
“他……”她難以發一言一詞。
“你遇見他,見過他生前最後一面,這是緣。鄢王能幫他,可鄢王不是最好的選擇,他不會與王章輕易反目。”霍愔晃了晃她,望進她那迷茫的眼裡,“再者,就算明光台無事了,但你兄長會願意你就此做一個守墓人嗎?”
沈不萦恍惚,耳邊盡是風吹林木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