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太自信了。
興樂巷離殿下府有些遠,靠近出城門。在黑夜之中,墨發紛飛,玄色的衣擺翻動着,足尖使力,奔逸絕塵。忽然遠遠瞧見一個身影,他腳下一頓。
他眯了眯眼。
沈不萦。
她坐在屋脊上側對他,白潤的臉望向銀月,雙手抱着曲起的膝。髻上系着殷紅的發帶,綴着蝶戀花小簪。淺藍繡紅邊的圓領,桃粉色的齊腰襦裙上繡着大團大團的蓮花紋,薄瘦的腰系着一根藍色的腰帶,配着長長的玉珏,垂下流蘇。
夜風徐來吹起她腦後束發的發帶,在夜裡紅的奪目,和紛揚的碎發混在一起。
佩玉珏的女子不少,但她這玉珏在姑娘家常佩玉珏之列又與之不同,羊脂般瑩潤的玉串在一起,并不顯得她高貴反而更顯素簡古樸。
風又吹,吹得她衣裙微動。月光灑在她淺藍的裙擺上,暗紋折光泛出點點流華。
聽見瓦片動靜,沈不萦偏了個頭。
來了。
“你在這做什麼?”江成韫在她不遠處停下,問道。
沈不萦反問:“那你來這做什麼?”
江成韫又往前,在她旁邊的屋脊坐下,他挑了挑眉,曲起一條腿,手肘撐着下巴放在了膝蓋上,頗為潇灑不羁,“我來,當然是公務在身。”
“巧了,我不是。”
江成韫:“……”
“那你來做什麼?”
“我當然是來等你的。”她說的從容,一點羞臊也無。
“夜深人靜,深更半夜,李小娘子好雅興。”他着實不明白這人路數,幹笑兩聲。
“彼此彼此。”沈不萦也笑。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二人靜坐,俄而,聽見兩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沈不萦冷笑,暗道,原來是真的來了,原本她奔着江成韫來,結果真叫她碰上事兒了。她站起來,看向同樣察覺到了的江成韫。
江成韫勾唇一笑。
看來,她知道他的目的。
來者二人,穿過重重夜色朝他們而來,一行黑衣蒙面,各配一把劍。
沈不萦和江成韫站屋頂上,風驟然急急地吹着,樹葉沙沙作響,衣袍紛飛,而二人卻神色自若。
刺客未曾想到屋頂上有兩個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點了點頭,二人迅速向前沖去。兩個黑色的身影拔出劍,腳步飛快,逼向稍近的江成韫。江成韫抽出刀向下一瞥,亮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三人過招,招招緻命。江成韫卻還是那副神情,淡定從容接上一招一式。
刺客對視一眼,下手陡然變重。
刀劍交錯,發出陣陣刺耳之聲,拳腳相接,瓦片作響。
一劍直直沖向刀柄,想要挑開江成韫握着刀的手。另一人趁江成韫眼看交鋒之處,劍光一閃,直刺江成韫後背。
江成韫像是感受到了,轉身往側邊一旋,避開了二人的劍。
雙劍相擦,迸出一點火星,遂而消失在黑暗中。
星子散着微弱的亮,月光穿透雲霧,映出江成韫俊朗的面,一臉戲谑。
他長身玉立,執着刀,抱着手,微微揚了揚下巴,漫不經心道:“就這?”語氣平淡,似乎對他來說隻是雕蟲小技,不費什麼功夫。
而沈不萦,站在原處,笑意隐隐地看着這一場打鬥。
不得不說,江成韫的一招一式都極為賞心悅目。少年身姿如燕般速疾,卻又輕盈飄然,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打鬥暫止,瓦子錯亂,天地玄暗,銀月廣照。隻有風,還在一陣一陣拂過。
蒙着面的二人眉頭顯而易見地皺起,相看一眼,眼露兇狠。
須臾之間,劍光抖動,迅疾如風,腳步一踏,攻勢迅猛地沖向不同方向。
江成韫面露冷冽,揚起刀抵住直面而來的寒光,後腳一抵瓦片,刀劍相錯的碰撞之聲在靜谧之夜顯得尤為刺耳。
他瞟了一眼不遠處的沈不萦。
逼向沈不萦的那人持劍揮向她的手臂,帶着幾分狠勁,她彎腰側身往下一躲立而抽出藏在袖子裡的匕首,銀光一亮,纖細的手腕用力,往前重重地刺向前人。
刺客沒料到這看起來纖弱單薄的女子竟然會武,未加提防,登時就被她刺了一下腰腹。
江成韫見她能應付,微微放心。但他想,還是速戰速決好。
他往後輕輕一躍,避開了寒芒畢露的劍,淩空挽刀,勢如破竹,直撲對方。
刺客伸手擡劍一擋,有些抵擋不住。瓦片松動,相繼滑落幾片,啪嗒碎裂在地上,聲音清脆,驚起鄰舍的狗叫了幾聲。
主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臉強撐睡意的張娘子望向小院,一下就看見了碎掉的瓦片。往常也有狸貓在屋頂,隻是這瓦片聲太過大聲,與往日不同,她正起疑,走上前查看卻聽見一聲厲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