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前同我說過,人生三大苦,打鐵,撐船,磨豆子。現在的張氏,沒有了王富貴的庇護,也做起了普通的營生。”
他居然還記得,她曾經随意說出來的話。沈不萦有些詫異。
“其實我也一直以為,她會沉浸在痛苦之中,消磨意志、困陷終身。像往常我所見過的那些失去了家中頂梁柱的婦人一樣,四處投奔親友,整日以淚洗面。”他歎了一口氣,但卻并不是在歎張氏,而是在歎自己,“可我想錯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沉溺過往。張氏自強、自立,帶着孩子在琉陽生活的還不錯。”
他偏過頭來,正好撞入沈不萦擡眼望着他的雙眼,那是一雙清澈又透亮的眼睛。她并沒有什麼表情,隻是一副認真傾聽他說話的樣子,卻讓他心中什麼東西有了動搖。
“我……”他開口,見沈不萦歪了一下頭有些詢問的樣子,低頭笑了一聲。
她其實,有些呆。
他呼了一口氣,淡定從容地往前走。
“我來琉陽,也帶着過往。”
他的聲音莫名讓人覺得飄渺,落不着實處。沈不萦隻是走在他旁邊,并沒有出聲。
“其實我從小到大沒經曆過什麼波折,我生來就是皇家子,不需要做什麼就已經赢過世界上大多數人。我甚至很期望皇伯伯會給我安排什麼樣的差使,畢竟他總是同我說,有時候也不必當上一個能臣。”
他又輕笑一聲,“我當時想,也是,我阿耶是親王,我阿兄是工部尚書,我隻要快活的做一個皇家子弟便好。魏越能臣大多,我确實也更喜歡當一個閑散人。”
“我其實滿懷期待,弱冠之後我便去遊山玩水,見識一番長安之外。”
他擡頭,望着那一輪月。
“既然食君之祿,就應行忠君之事,安有受君命而滞留自顧。”他總是回想起這句話,這句離京前曾有人勸他的話。他釋然道:“我還挺羨慕張氏的,羨慕她不花多少時日就能堅定的邁出那一步。我邁出的一步,花費的時間比她久多了。”
“人總是有過往的。江成韫,這些事情不一定會過去,但你有沒有覺得,琉陽還不錯,至少與你想象中不同。”沈不萦踢了踢擋在路間的小石子兒,語氣随意地安慰。
江成韫笑。這些事曾經壓在他心裡,現在又輕易随着周遭人聲經過而散去。他好像并沒有對其他的誰人說過,這樣好像顯得他太過于計較這不值一提的思緒。
他挑了挑眉道:“明者不悼往事。人生不過百年,起落浮沉都是常态,為此歎惋着實是浪費光陰。我也隻是忽然想起來想說了而已。”
沈不萦心下明白,笑着一語道破:“别遮掩了,欲蓋彌彰。”
江成韫停下,好氣道:“那你的過往呢?我在青山上就覺得你這個人不簡單,我說了我的,你是否也該同我說你的。”
沈不萦面對他,發笑:“又不是我讓你同我說的,這怪誰?”
江成韫忽然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是否太過于單純,對着她好像什麼都能說那般,被下蠱了?
瞧着江成韫這神情,沈不萦莫名就想笑:“我的過往,我與你說過。幾乎都與我兄長相關。”
“那如若我還想知道更多呢?”
沈不萦皺眉,“為何?”
“就是覺得,你這個人讓人好奇。”
“那你換個人好奇不就好了。”
她接着往前走去,被江成韫兩步拉了回來。
“作甚?”
江成韫沒有回答,拉着她飛身踏過幾處,上了一處屋頂。
沈不萦愕然,這不是張氏的屋子嗎?她踩在屋脊上,疑惑地看着他,想問些什麼卻被他示意噤聲。
他指了指對面那屋裡頭。
張氏正跪坐在那,一雙淚眼虔誠地對着畫像。
江成韫練武,耳力自然很好。但沈不萦在這上頭造詣并不高,她附在江成韫耳邊小聲道:“我聽不到。”
縷縷發絲輕輕擦過他,他頓時一愣。不過片刻就緩過神來,帶着她靠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