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誡她,莫要做不相幹的事。
可在謝家主淩冽的目光下,秦玉卻控制不住般,仍舊執拗且偏執地發問:“……你不是不喜歡她嗎?她的出生、她體内的根脈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害死了你的母親,你是恨她的吧?”
無法再忍耐下去,謝雲迢臉頰緊繃,兀地站起離開座椅:“謝青珏是我的妹妹,我與她之間的事情,恐怕還輪不到閣下來置喙。”
“如果閣下想與我說這些,恕不奉陪。”
秦玉看着她的背影,一時沒有再開口。
本該就此不歡而散,謝家主已拂袖行至大門,正要打開陣法結界,卻被後邊傳來的聲音生生定住步伐。
那是她極為熟悉的、屬于她阿妹的聲音。
“何必急着走?你若不想聽這個,我不提便是。”
謝雲迢豁然側過身,卻見那名為秦玉的女修正凝視自己,對上目光後,嘴角下意識抿起。
下一瞬,秦玉擡手按上眉心,散去附着在臉上的靈力,顯出底下的真容。
随面貌一同變換的,是女人身上的氣息與靈力波動。
腳下仿佛被粘住、再動彈不得,謝雲迢死死盯着那張熟悉的臉,視線于她滿頭白發上不住徘徊,随後蜻蜓點水般滑過女人脖頸處一圈淺色的疤痕,最終看向較謝青珏更為暗沉些的松綠色的眼睛。
嗓子裡宛如墜下幾塊沉甸甸的石頭,謝雲迢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阿珏?”
秦玉蹙起眉,稍稍提起衣襟遮住那道露在外邊的疤痕,沒應她的稱呼:“現在來談談其他事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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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完點心,謝青珏一時閑着不知道該做什麼,給司遙和宋大宋二傳過自己即将閉關的消息後幹脆去謝雲迢院子裡等着。
書房大門依舊緊閉,那兩人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到現在還沒說完。
她背起手打量院子裡的景色,一邊漫不經心地欣賞,一邊分心想想自己加在梅子酥裡的東西,嘴角忍不住挑了挑。
“她還不知道你的身份?”
姑娘在外頭溜溜達達地瞎轉,卻不知書房裡頭的兩人正立于窗邊看她。
突然多出一個阿妹讓謝家主到現在還沒恢複往日的沉穩,她遲疑片刻,暫且想不出适宜的稱呼來區分阿珏和阿珏,幹脆不說名字。
身旁的人已重新戴上靈力幻化而成的假面,此時靠在窗邊:“若非出了點意外、需要你相助,我也沒想告訴你。”
秦玉語氣冷淡:“我不會留太久,等該做的事情做完,我就會回屬于我的時間線。”
謝雲迢輕輕擰眉,颔首示意明白。
二人一時無話。
準備出去前一刻,年長的阿珏看着窗外的人,忽而再次問:“你恨她嗎?”
她并非喜歡逼迫旁人傾訴心腸的性子,可這個問題在知曉前塵往事後便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叫她死也死不明白。
偏偏她的阿姊早早去了,沒人能給她回複,如今便隻能像條流浪狗般闖到别人的阿姊面前來尋求一個答案。
謝雲迢默然片刻,與她并肩站着,同樣望向院落裡那個年輕的姑娘:“……我曾不喜于她。”
即使明知她的無辜,也依舊心懷芥蒂。
“但阿珏是我的親妹妹,是阿娘拼死也要護其周全的孩子。”
視線落于比自己還要年長些的女人身上,謝家阿姊低聲告訴她:
“阿娘去世前仍牽挂着阿珏。”
“我亦從未恨過阿珏。”
因母親逝世而被迫擔起整個家族的年輕族長在很長一段時間内刻意回避那個孩子。
她保守着隻有逝世的母親和自己才知曉的秘密,無聲拒絕年幼孩童的親近與示好,卻又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中靜靜觀察、守護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阿妹。
可惜,混雜着複雜情感、未訴諸于口且不能被人感知的愛無法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愛。
接二連三的碰壁後,年幼的孩子終于學會知情識趣、獨自呆在自己的院落裡度過幼年與少年時光,剛成年便離開家、四處遊曆修煉。
若非此次遇險,謝青珏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回謝家。
秦玉長睫顫了下,聲音輕似雲煙:
“是嗎?”
分明話題由她接二連三提起,但真正從謝青珏的阿姊嘴裡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女人心中卻一派意興闌珊,空空蕩蕩,再裝不下其他。
秦玉揉碎從壺裡折下來的花,垂下眸,耷拉着嘴角:“把通天塔頂層的令牌給我,我要帶她進去解除封印。”
通天塔頂層布有重重陣法,靈力較其他領域充沛數倍,非持家主令不得進,原是供族中幾位老祖閉關的地方。
但現在,雲華老祖與奉真老祖已然飛升,明心老祖更愛四處雲遊,赤松老祖則定居于執刑堂後山,倒叫頂層空曠下來。
到那裡解除封印确實穩妥,謝雲迢沒猶豫,從戒指中取出一枚古樸的玄色令牌:“隻管去就是,缺了什麼就與我說,我用傳送陣送上去。”
秦玉接過令牌,指尖摩挲兩下:“确實有些東西需要你幫我留意一下。”
“你說。”
見謝雲迢點頭,秦玉拿出一個錦袋:“水靈或木靈,如果你遇到就順便幫我買下來。”
謝雲迢不動聲色地将那袋子推了回去,思及方才秦玉嘴裡的意外,又想起她脖子上的疤,語氣嚴肅:“你身體有恙?”
年長的阿珏可不是聽姐姐話的乖乖崽,并不看謝家主的眼睛,也不欲将實際情況全盤托出,僅輕描淡寫:“暫時死不了。”
謝家主不說話,隻盯着秦玉。
曉得她打定決心不收,秦玉幹脆将裝滿靈石的袋子扔回去,絲毫不為謝家主的眼神所動,朝外頭擡擡下巴:“出去罷,該等急了。”
雖說不會留太久,但終究還有時間。
謝雲迢也不急這一會兒,深深瞟過她,率先揮袖撤去陣法、打開房門。
“阿姐!”
謝青珏百無聊賴地于謝雲迢院子裡四處轉,這會兒蹲在鵝卵石圍成的池塘邊逗魚,耳朵突然一動,回頭看去,果然瞧見背着她談話的兩人終于舍得從書房裡走出來。
但這氣氛好生奇怪。
謝二警覺地打量二人,鼻尖動了動,在心中猜測她們身上濕漉漉的氣息從何而來。
不會趁她離開,在書房裡打了一架吧?
“傻愣着幹什麼?點心呢?”
一句話将謝二拉回現實,女人負手走來,還是那副讨人厭的姿态。
謝二卻并不惱,反倒真心實意地彎起眸,乖乖将買回來的點心就地取出,含笑遞去:“新出爐的梅子酥,還熱乎的呢。”
心不在焉的兩個人都沒仔細瞧,随手取走一枚點心。
謝雲迢的目光本來在兩個阿珏身上來回打轉,但捕捉到謝二的笑容時,心頭兀地察覺不對勁。
恰好此時已咬下一口點心,被誤傷的謝家主嚼了嚼,臉色驟然古怪起來。
已經來不及阻止,秦玉心情不佳、正思索自己的事情,看也沒看就徑直朝嘴裡送。
謝二唇邊蠢蠢欲動的笑意愈深。
然而,下一刻,惡作劇的壞心眼兒小狗也不禁傻了眼。
咀嚼幅度漸緩,女人面無表情地瞪她,兩隻眼睛裡霎時泛出淚花,連帶周圍一圈眼眶都紅了大半。
修為高深莫測的壞脾氣前輩含着淚,聲音冰冷:“你在裡面放了什麼?”
謝雲迢一言難盡地看看她們,微不可覺地歎了口氣,轉身回書房倒茶。
惡作劇的效果過于顯著,孤立無援的謝二後腦勺慢慢流下冷汗,不禁後退兩步,咽了咽口水,幹巴巴回答:“就、就放了一點點辣椒粉。”
話音方落,秦玉頂着被辣出來的、止也止不住的淚水,遽然冷笑,随後趁謝青珏沒反應過來,猛地撿起一枚梅子酥塞進她嘴裡。
剛倒完茶水、走至書房大門,謝雲迢便神奇地發現庭院裡哭鼻子的阿珏從一個猛地增殖成了兩個。
“……”
謝家主沉默,謝家主再次轉身,幹脆将手裡的茶盞換成了茶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