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我看誰敢搜本官的身?咱們明日衙門見。”
“蘇郎中,别把事情做絕,大家共事一堂,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你家裡出了醜事,屎盆子扣到我們頭上,不想活了?”
蘇君識以袖口擦拭額頭細汗,躬身連連緻歉,“不敢不敢,蘇某絕不做怠慢無禮之舉,各位放心放心。”
卑微之舉引得蘇夫人不悅,她低首清理喉嚨,向蘇君識使眼色,蘇君識假裝看不見。
時楓站在人群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等下搜到他頭上來,豈不是人贓并獲。
可惡。
男人阖合眼眸,咬了咬後槽牙。
忽然身後負着的手心,有人悄悄塞進什麼東西,質地冰冰涼涼,摸着形如雀卵。
原來是無霜,趁人不注意,遞了塊相似的綠松石給他,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男人悄無聲息将綠松石摁進束腕處凹槽,形狀大小正好,嚴絲合縫匹配。虧得她費盡心機,尋到幾乎等大的玉飾。
瘋癫婆娘,存心耍弄他!
這時上來一列家丁,由老丁帶隊,叫嚣向賓客逐漸靠攏。蘇夫人一手掐腰,一手拈帕,指向漩渦中心,尖着嗓子道:“給我搜!”
十幾雙大手撲棱夠向外圈賓客,人群驚呼聲,叫罵聲,拍打衣衫聲,此起彼伏。
老丁前頭吃了時楓的虧,故意找準位置探向男人身側,嘴裡聲東擊西地道歉:“得罪了,得罪了。”
手指甫一觸及腰間束帶,卻被鐵爪狠狠鉗住手腕,力度極大。隻聽“咔嚓”一下,老丁遽然收手,舉着扭曲反向變形手臂,吱哇亂叫:“疼疼疼……”
家丁們頓時亂作一團,停下搜身動作,猶豫不敢再向前。
蘇夫人臉色驟變,嗓子幾乎變音:“上,給我上!”
人群彙成混亂的海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浪潮洶湧之巅,溫如初桃花眼眸,無言地剪了剪,以鵝毛之輕壓泰山之重。
劍拔弩張之際,管家突然進門,湊近蘇君識耳邊,小聲道:“老爺,發現柴房關押一名小厮,問啥都不肯說,形迹十分可疑,要不要叫上來問問?”
這節骨眼竟然抓到可疑人物,蘇君識忙令:“快快帶上來。”
不多時,小厮手足捆綁,懸吊扁擔下,被家丁擡着送進廳堂。
蘇君識厲聲道:“你是哪裡來的毛賊,敢在我蘇府鬧事?不說實話,立刻大棒打死。”
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求老爺饒命,都是大小姐指使,要小的假扮奸夫,躲在西廂房,伺機陷害二小姐。小的不敢不從,按照指示打算西廂房潛伏,越想越不對勁,小的哪能做此傷天害理之事。小的良心發現,打算跑回老家,誰知半路被府上家丁截住,小的說不出子醜寅卯,被綁了個結實。小的實在冤枉啊。”
溫如初逼近小厮,“你可曾侵犯二小姐?”
小厮慌忙揺手否認:“不敢不敢,小的在西廂房躲藏半日,不見二小姐的影子,惟聞門外響起馬蹄聲,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輛馬車。小的擔憂被人發現,趁早翻牆溜了。”
蘇沅芷看情形不對,伸出蔥指欲撕爛小厮的嘴,“你這孽障,偏偏誣陷我作甚?閉嘴,我要你永遠閉嘴。”
幸虧管家眼明手快,命令家丁立即将小厮擡下去,鎖進柴房,聽候發落。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衆人恍然大悟。蘇沅芷自導自演一出戲,難以自圓其說,搬石頭砸自己腳。
時楓方才醒悟,原來并非“仙人跳”,而是一局“借刀殺人”,蘇绾假借他的手,懲罰陷害她的蘇沅芷。
話雖如此,然而他并不喜歡被人當作一柄刀來使。
溫如初冷眼睇了半日,拜向蘇氏夫婦,“嶽丈嶽母,事情既已水落石出,也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依小婿來看,大家各退一步,得饒人處且饒人,所謂家和萬事興。”
蘇君識縮了縮身子沒有搭話,裝出唉聲歎氣的樣子,好似霜打的茄子。
蘇夫人仍不肯罷休,“還沒搜身呐,萬不可輕易斷定沒有鬼。即便小女一時糊塗辦錯事,又如何證明蘇绾沒有通奸?”
蘇夫人不愧女中豪傑,思路清晰,邏輯通暢,連時楓都覺得,她的話有道理。
何況,他并不怕被搜身。
男人故意挺直腰闆,擺出高姿态。
忽然蘇绾輕輕說道:“假如時将軍是奸夫的話,恐怕在座各位早已被遣散歸家,還吃什麼定親宴。”
“堂堂京衛指揮使,馳騁沙場間,又怎可能置自己的女人于深淵不顧,甘願受萬夫指點?”
時楓差點咬斷後槽牙,這瘋女人耍弄他還上瘾了,故意把嫌疑往他身上扯。
好在沒人猜忌到他頭上,況且他最近才從邊疆調任京衛,初次登門蘇府,哪有機會同蘇二小姐苟且。
不通不通。
衆人感慨,蘇夫人一招見風使舵,還算高明,可惜沒有半點說服力。
蘇沅芷見大勢已去,一時氣血沖頭,兩眼放射兇光,“你這小娼婦,竟敢陷害我,我殺了你!”說着,疾走兩步,陡然伸手扼蘇绾的喉嚨。
蘇绾花容失色,“不要啊,求姐姐放過我。”
“我掐死你這孽障!”
蘇沅芷披頭散發,額間一道血痕,全無官家小姐端莊模樣,口中罵罵咧咧,當真好似女鬼索命。
兩手觸及脖頸,剛要用力,誰知腳底一滑,又或是被人絆了下,忽然身子一斜,向桌案栽歪。
好巧不巧,案上擺放一盆銅火鍋,炭火熾熱。
蘇沅芷的額頭擦着銅鍋壁滑落,皮膚焦灼,發出“滋啦啦”的聲響。
原本劈裂的傷口,經過一番燒灼,肌肉緊縮,反倒止住血流。
“啊——”
蘇沅芷大叫一聲,聲音撕心裂肺,身子搖晃幾下,再次暈厥撲倒。
婆子媽大呼小叫,衆人圍繞簇擁。蘇夫人已然哭暈過去。蘇君識老淚縱橫。
明眼的賓客低頭,都道是蘇大小姐“活該”。
時楓擡腳往外走,無奈被溫如初扯住手腕,正按在腕間鑲嵌綠松石處。
溫如初苦苦央求:“榆白,看在你我總角之交情分,救場如救火。大不了,我欠你一頓醉仙樓,如何?”
時楓有意無意抽回手,“這時候想起我來了?方才他們将屎盆子扣我腦袋,你又在何處?”
溫如初忙說:“哎呀,榆白兄。我有難言苦衷啊。換位思考,假若旁人污蔑我對你圖謀不軌,你是否也要慎思笃行呢?”
時楓冷哼一聲,“一頓醉仙樓就想打發為兄?也忒便宜你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留了下來,幫忙疏散賓客,清理現場,指揮秩序。
蘇绾亦大為震驚,她感到呼吸困難身心俱疲,周遭好似有無數蚊蚋,嗡嗡嗡,吵得她心煩。
她的心思,全在另一處。
午後陽光正好,密密匝匝光線透過窗棂照進廳堂,投下斑駁陸離的影。那光影連接處,站着一具高大挺拔身影,似遠又近,若即若離。
蘇绾忍不住伸出手,追逐那束光的盡頭。
“绾绾。”溫如初三步并兩步,扶住快要暈厥的蘇绾,附耳細語道:“你随我到後花園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滿地光影瞬間碎裂在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