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大家說的那麼不堪。
喬森皺起眉頭。
很多話已經算是诋毀和謾罵的程度了,在這些流言裹挾之中,宋秋雨的校園生活一眼可見的黑暗。
“這些話都是誰說的?”
“……不知道,大家都這麼說。”
“那你呢,你知道這些都不真實吧?也沒有幫她澄清一下什麼的。”
“……”
宋秋雨的同桌沉默了。
沒有,他什麼也沒做。
良久,他開口。
“幫她的話,會被傳謠言說我喜歡宋秋雨,還有宋秋雨勾引同桌什麼的,然後我們兩個會被所有人一起孤立的。”
……我是為了自保。
所以我避之不及。
喬森覺得自己剛剛的判斷錯得離譜,對方請求自己不要說出去的原因不是害羞之類的情緒,而是不想因為自己為宋秋雨說話的事情導緻自己被班上的其他人孤立。
所有人都被流言蜚語煽動,主動站在了宋秋雨的對立面。
在這樣的環境下,沒人能幫宋秋雨,沒人能幫宋秋雨。
這是言語暴力,這是一場嚴重的校園霸淩。
接連問了幾個學生,他們對宋秋雨的印象甚至沒有最開始的那個男生好,完全被流言染成了黑色,對着無辜的同學惡語相向。
問他們為什麼認為宋秋雨是個壞學生?
他們的回答隻有一個:
不知道,但既然大家都這樣說,那肯定是宋秋雨這個人有問題。
問他們有沒有看過宋秋雨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他們都說:
沒有,但我們沒看到的地方肯定有,不然怎麼大家都說她不好?
喬森低下頭,用拇指指腹按壓了一下眉頭的穴位。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下一個叫嚴柯。”
嚴柯這個學生,在她班主任眼裡是一個學習不錯的好學生。
但鑒于這個班主任之前說過的那些……讓人生氣的發言,她的“好學生”的定義很明顯隻有成績好。
喬森剛剛還接到了同事的電話,說宋秋雨的家長在下面鬧,說什麼都不信是她女兒自己跳樓自殺的,要學校和警察給個說法。
然後再想到宋秋雨在學校經曆的這些……
喬森感覺頭更痛了。
“問宋秋雨嗎?”嚴柯倒是接受良好。
“我可是聽說,宋秋雨性格又差,人品也不好……”
聽說、聽說、全是聽說。
到底是誰在散布謠言啊!
嚴柯掰着指頭細數宋秋雨的壞處一二三:“她死裝死裝的,以前考前十的時候就這樣,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現在成績都掉下來了,還對我們愛搭不理,誰給她臉了似的……”
“她還水性楊花,我都看到她勾搭我們數學老師了,說不定就是數學老師給她開小竈,所以她以前數學才那麼好……”
“還有啊!你知道嗎?宋秋雨那個**還在校外勾搭小混混呢!我上次還以為她是喜歡那個誰,嗯就是宋秋雨之前的同桌,誰知道啊,沒過幾天我就看到她跟外面的小混混勾搭,給同桌戴綠帽,把他同桌氣得……”
“……”
不對勁……
喬森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太詳細了。
而且除了最開始的“我聽說”以外,後面接着的全是第一人稱視角的叙述,雖然充滿了細節叙述,但是仔細一聽全是主觀臆斷,毫無證據。
問了這麼多人,每一個人都有細節上的模糊,甚至直接隻有最終結論,隻有她,所有的細節都在說明——這是個爛人,宋秋雨是個爛人。
這些謠言是她傳出來的,如果不是她,她也會是謠言傳播的第一階、是源頭之一。
“你……為什麼這麼讨厭她?”
為什麼要對同學做這樣的事情?
“哈?讨厭爛人也需要理由嗎?我就是讨厭她假清高的樣子……”
她看不得她高高在上,看不得她受到老師的贊許,看不得她能夠得到她得不到的東西。
這是嫉妒。
而最可恨的是,她把她拉下來,踩在污泥裡,她還能維持那種虛假得令人作嘔的清高。
她恨。
“……我就是讨厭她。”
“所以她實際上是一個明明非常壞,但是又偏偏要裝清高的人是嗎?”
嚴柯揚起下巴,點頭:“就是!”
“所以你就可以散播她的謠言,就可以诋毀她?你知道她為什麼選擇跳樓嗎!”
“那又怎樣?她自己心理承受能力這麼脆弱怎麼能——”嚴柯安靜了,她意識到她已經脫口而出的東西沒有辦法反悔了,但沉默過後,她不肯低頭的心理還是讓她小聲地反駁:“……怎麼能,怎麼能怪我……”
“還有其他人吧?你們都怎麼欺負宋秋雨的?你還潑她水了是吧?你當時是怎麼跟老師說的?”
嚴柯不說話了。
是,她早就看出來了,那個老師根本就不管事。在她的标準裡,成績好就是好學生,好學生做什麼事情都會被包容。
所以她們把宋秋雨堵在廁所裡,還跟她打賭說老師根本不會管她。
果然,做了多過分的事情,隻要套上“隻是跟她開玩笑”的帽子,說上幾句“我們打鬧的時候沒注意分寸而已”,就根本不會受到懲罰。
同學也是,随便造幾句謠,就大把人信,所有人都站在她那邊,幫着她欺負她讨厭的人,甚至不用她自己動手。
“你就不會愧疚嗎?不會感到抱歉嗎?不會不安嗎?”
“不要說‘是她心理脆弱’這種輕飄飄的不負責任的話,如果被造謠的是你,被莫名其妙針對的是你,被所有人孤立的是你,被堵在廁所潑水的是你,不被老師信任的是你……”
“你——”
“我知道了!”嚴柯大聲打斷了喬森,她低着頭,不敢看喬森的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按照造謠,孤立,言語暴力,潑水的情況,雖然是校園霸淩但目前沒有留存證據,是報警也沒用的程度,隻能靠校規和家長老師共同管教。
“唉……你自己反省一下吧。”喬森也不想折騰了——主要是不知道能說什麼,但他還是說了:“想要的就通過正當的方式争取,不要做這些傷害别人的事情知道嗎。”
“行了,走吧,下一個叫吳川英。”
後面,喬森根據多個信息源從不同角度對大部分的信息進行交叉确認,确定了這大概就是被校園霸淩很久的女生終于受不了了所以選擇跳樓自殺。
根據現場和監控來說,就是她自己自殺的。
沒有欄杆突然壞掉的意外,沒有人動手腳。
确确實實就是自殺。
剩下唯一還要确認的一點就是那個監控裡,在天台門口跟宋秋雨擦肩而過的那個男生了。
雖然目前來看他跟宋秋雨沒有任何交集,沒有任何動機,隻要排除他教唆自殺的可能……
他根本就沒有教唆其他人自殺的動機。
應該隻是剛好遇見而已。
宗钰也是一個孤僻的人,不過正符合孤僻的人在集體裡最有可能的形象,他在班級裡基本上算是透明人。
沒有人跟他是好朋友,也沒有人跟他惡言相向。
他仿佛遊離在集體之外,像個觀衆,看着舞台上演員演出的鬧劇。
“宋秋雨?宋秋雨是嚴柯用來彰顯自己在集體裡的地位的工具人。”
被嚴柯幾句話騙得團團轉的其他人是愚民;吳川英和甯可可是她的爪牙。
“嚴柯會怎樣?”宗钰擡眼,看着喬森,問,但看不出任何想要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期待感,仿佛隻是在詢問一個故事結局。
“可能是按照校規處罰吧。”喬森如實回答。
……但說不定父母可能會鬧事。
“這樣啊……”宗钰沉默。
“你在天台門口見到宋秋雨了吧?”
你有對她說什麼嗎?
“嗯。”
“監控裡看到你停下來了,你對她說話了?”
“沒有。”
宗钰看着喬森,感覺對方好像還想聽他說出點什麼。
“我停下來是因為覺得她想尋死,但我确實一句話都沒說。”
看出來宋秋雨想自殺了?
喬森脫口而出:“那你怎麼不勸勸她?”
“那是她想要的。”宗钰很奇怪地看着喬森,似乎不太理解他為什麼這樣問,他說完後,又補充道:“……那是她的選擇。”
這個世界确實很爛,她有找到她想要的解脫嗎?
看出來宗钰在走神,喬森沒繼續問這個事了。他又問了幾個問題,确認宗钰确實隻是普通路過而已,就把人放了回去。
隻是在離開之前,宗钰又問了他一個問題:
“如果有人教唆未成年人犯罪,他會怎樣?”
“哈?誰教唆未成年人犯罪?肯定要重判啊!”喬森皺眉,“你知道了什麼?還是說有人教唆你犯罪?”
“沒事,謝謝。”
宗钰沒有展開說明的意思,喬森也不好把人留下來追問。
“回去之後好好學習,别老想這些有的沒的。”
老感覺這學生怪怪的,一點都沒有這個年紀少男少女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