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夏(1937年),日軍正式對中國發動了全面戰争,史稱七七事變。
“天津通往上海北站的列車即将進站,請去往上海的乘客做好準備!”
盧溝橋事變的爆發讓天津一夕間變得岌岌可危,大批的難民紛紛湧向車站南遷,而一個嬌弱的人影此刻正被圍擠在人潮中“随波逐流”.
“娘!娘!”姑娘的表情被擠得扭做了一團,從人堆中勉強夠出的手總算拽住了身旁的婦人,問道:“我們到上海真能找着他們嗎?”
“要不然怎麼辦,如今兵荒馬亂的,不去上海還能去哪兒。再說有你爹留給你的信物在,就算他們張家不認你,我們也得狠狠訛他一筆。”
杜蘭嬌的算盤倒是打得美滋滋,可她的女兒邱月明卻不抱樂觀的态度,隻是現下這般情形,她也不好再說些什麼。
沒過一會,列車進站的鳴笛響起,人群更加躁動不安了,檢票員站在擁擠的票口高喊嗓門,努力維持秩序,然而無濟于事:“不要擠,不要擠,排好隊挨個檢票!”
好不容易上了火車,杜蘭嬌剛坐定,神色卻突然湧起一陣異樣,她猛地抓住了邱月明的手,眉頭緊皺,面色蒼白,瞳孔呈現一片慌亂呆滞的模樣,邱月明心下倏緊,立馬意識到了什麼。
她抱住杜蘭嬌安撫道:“娘,這會兒你可别發作,要忍住知道嗎?”
“月兒······娘······娘好難受······渾身難受······”杜蘭嬌怕冷似的開始打顫與抽搐。
“娘,忍住,等我們到了上海就好了!”邱月明一邊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一邊拍着背。
“可……可我太難受了……我……忍不了了……我要那個東西……”
“娘,你别去想那個,再堅持堅持,忍一忍!”
“不······我要!你放開我!放開我!”杜蘭嬌的毒瘾開始發作,她掙紮着要脫離邱月明。
“娘,你别這樣!再熬熬!”
“我熬不下去了!熬不下去了!你放開我!”
在推搡中,杜蘭嬌如失去理智那般,尖銳的指甲劃上邱月明的手背,她猝不及防,最終讓杜蘭嬌掙脫而去。
“娘!娘!”
她朝着杜蘭嬌的方向嘶喊,想穿過堵塞的人群,不想火車突然發動,車廂内一陣晃動,不知誰的手提箱未曾放穩,一個滑落,劈頭砸下,邱月明的眼前一黑昏然倒地。
“小姐?醒醒,快醒醒。”
在列車員的搖晃中那女學生逐漸蘇醒,看着面前空無一人的車廂,迷迷糊糊地問道:“這是哪裡?”
“這是上海,火車已經到站了。”
“上海?!”
*
出了火車站已是傍晚,此時此刻,被絢麗霓虹包裹的上海一瞬間撞入了邱月明的眼中。
這裡沒有北方飛揚的塵土,嘶鳴的騾馬,滿街是穿行的電車和黑得發亮的私家車。這裡比北平繁榮,有數不清的商場、劇院和北方人聽過卻鮮少見過的咖啡館、洋酒吧,他們的門口張貼着海派風情的明星畫報,在黃浦江水的波濤聲下,車水馬龍,十裡洋場被映襯得熠熠生輝。
上海,比邱月明見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新奇又特别。
留聲機的曲調從商場裡悠揚飄出,她漫無目的地遊走在街上,不知無意撞上了誰,身着旗袍的女人嬌怨道,“走路看着點嘛,鄉下人。”
“對······對不起。”
望着女人離去的婀娜背影,姑娘摸出了口袋裡僅剩的一張紙币,摩挲了半天竟變得有些難以出手。
不知是否對她那可憐自尊心的捉弄,平地卷來的一陣風将手裡的錢币給倏然帶走了。
“我的錢!”
邱月明立即跟着追去,突然身後鳴笛急促響起,随後刺目的燈光射來,司機按了數聲喇叭後見此人居然沒有半分躲避迹象,終于在千鈞一發之迹猛的踩下油,汽車一個慣性停在了距離她十公分的咫尺處,邱月明也被驚得一個趔趄,跌在了地上。
司機從車内伸出頭,對着這個不怕死的家夥罵道:“鄉巴子,找死啊!沒看見車嗎!”
盡管她聽不懂司機的一口上海髒話,但對方兇神惡煞的神情,還是瞬間吓住了她。
司機見這姑娘還沒有半分要從地上起來的迹象,心裡一駭,這莫不是要訛上了?
在上海這樣的地方,階級不等,窮富不一。有日夜買醉,聲色犬馬的金銀樓,也有坑蒙拐騙,餓殍遍野的貧民窟。而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司機,可沒那麼多閑錢。
不行!
在心裡琢磨了一圈後,司機決定給她來點硬的,就是鬧到巡捕房去,他也不怕,畢竟他車裡可坐了個洋老爺呢。
打定主意,司機就準備親自下車把這個不識擡舉的家夥給拎到一邊去,然而這時,車内的男人卻出聲了。
“Warte mal bitte!(請等等)”
司機停下了動作,他轉過頭不解的看着車裡的男人。
男人慢條斯理放下了手中的報紙,将一頂上好材質的羊呢禮帽戴起,打開了車門。
來到邱月明的身旁微微俯身,伸出一隻手,詢問道:“Bist du okay?(還好嗎)”
男人的聲音不高,渾厚中帶着一種成熟文雅。
邱月明的目光落在考究的油光皮鞋上,熨燙齊整的褲口,筆直挺拔的長腿……
最後直到瞧見男人的樣貌,她才微微詫異。
原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高大的白人男子,長長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松綠色的眼睛,瞳仁裡正倒映出她無助的模樣,而他微微上翹的嘴角仿佛在努力給稚嫩的女孩展現他最禮貌的善意。
“Bist du okay?(還好嗎)”男人又重複了一遍,他的手仍然停在那裡。
邱月明猶豫了片刻,試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抓住了他,男人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Entschuldigen Sie Bitte! (非常抱歉)”
邱月明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也不想與一個陌生的洋人過多交涉,至少在她從小受到的教育裡,洋人的形象可一直不太好。
見面前的女孩已經沒有什麼大礙,男人也準備回到車中,然而邱月明卻突然發現了什麼,往一旁跑去,定睛一瞧,果見一張皺巴巴的紙币正被狠狠碾壓在車輪下,她想抽出,不巧,嘶的一聲,紙币被扯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