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貴!”
邱月明難以置信的張大了嘴巴,她之前在春禾樓裡洗盤子辛辛苦苦攢起來才有四五銀元的樣子,這上海的一條裙子就有三十個大洋了?
“小姐,我們的貨可都是和花旗洋行,怡和洋行合作的,你以為是老弄堂裡的野路子哦。”老闆娘不滿道。
“邱小姐若是喜歡,就買下吧,太太說了,後天務必要讓邱小姐體體面面的出門。”金姑姑看邱月明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就準備付錢。
邱月明制止道,“這裙子雖好看可也太貴了,我看還是去别家吧,犯不着如此浪費錢。”
金姑姑給了個白眼道:“邱小姐,我們已經在南京路上轉了不下三遍,你去的每家店都這麼說。”
“我又不知道上海的東西這麼貴。”邱月明小聲道,買這麼一條裙子是她在天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是上海的東西貴,是我們來的地方不一樣,你要想買便宜的,我也可以帶你去,不過倒時太太那過不過得了關我就不知道了。”金姑沒理她,直接掏出三十塊銀元壓在桌上道:“就這條吧,幫我包起來。”
“好嘞。”老闆娘正要接過錢,這時店内走進了另一個女人。
她着一身艾青色連衣長裙,雙臂搭着黛藍的裹肩,一對挑高的眉峰下是狹長到有些鋒利的眼角。
“老闆,那條裙子我要了。”女人開口的聲音如同那身淡漠的配色,帶着生人勿近的疏離。
“這,真不好意思,這條裙子剛才已經被這位小姐看上了,要不然,我再幫您選一條?”
女人将目光轉來,帶着挑釁地道:“30塊大洋對這位小姐來說未免太高,還是我來出40個大洋吧。”
話落,邱月明的神色頓時窘迫起來,有些無地自容。
“話不是這麼說的,做生意總得講究先來後到,這條裙子是我們先看上的,理當是我們的,老闆,結賬。”金姑也絲毫不退讓,将錢直接塞到了老闆手中。
然而這時,女人身後跟随的男人卻掏出來了一把槍:“バカやろう!(混蛋)”
“你來中國這麼久,怎麼也不和我聯系?”德國駐上海領事區内,兩名年輕的德國男子正漫步在樹蔭下。
“我很抱歉,弗裡茨,因為我真的沒有時間,那天我從上海下了飛機後,便接到法肯豪森将軍的通知,第二天就去了南京,也是最近才有時間回到上海。”諾伯答道。
“所以你們這樣的來回奔波是為了什麼呢?恕我直言,柏林這次的決定無疑是愚蠢的。”弗裡茨.拉姆道。
“你認為中國沒有和日本一戰的能力?”
“不是我認為,是所有人。我來到中國的時間比你久,也比你更了解這群人,他們懶散,堕落,懦弱,這樣一個民族,我從他們身上看不到一點希望,如今去和裝備精良的日本人作戰?我難以想象。”弗裡茨說着,望向領事區門外那些對過路洋人不時羨殷勤的商販,他的語氣裡絲毫不抱任何信心。
“我無法回答你的疑惑,但我想既然法肯豪森将軍和先前那麼多的顧問們都願意不顧一切的留在這裡,我認為,它總是會有不一樣的地方,而我願意嘗試這樣的安排。”
諾伯的目光也順着弗裡茨望去,和弗裡茨不一樣,他的眼裡是那些人來人往的生活,有貧窮,有富裕,有歡喜,有悲傷,他的眸子如陽光照耀般,閃現着某種明亮。
弗裡茨搖頭,對他的這位老朋友多了絲無奈的口吻:“你還是和從前一樣,願意相信一切你覺得美好的東西,而從不去直視一些就發生在你面前的真相。”
“也許吧,我該慶幸擁有這樣的心态,要不然在柏林的那段日子,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度過。”說完,諾伯笑了,可是他的語氣聽不出一絲快樂。
“你還記得阿麗安娜的事情,也許你該忘了。”
“是的,所以我來到了中國,我一直在學着遺忘。”
對于諾伯的過往,弗裡茨很了解,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然後換了一個話題:“對了,近來國内怎麼樣?”
“值得慶幸,法國人沒有打進萊茵河,也許是墨索裡尼在阿比西尼亞的事情讓他們無暇抽身,總之,去年大家度過了一個不錯的聖誕節。對了,我們還舉辦了奧運會。”
“我從報紙上看到了。”弗裡茨先是難得笑了一下,然後又皺了皺眉,“不過,這次的結果居然沒有人說些什麼嗎?”
他想起了那個奪得金牌的美國黑人。
“你指什麼?《新萊比錫報》評價說是一次膚色戰争的勝利。”希普林平淡的語氣中還是透出了一絲不信。
“真讓人難以置信,這樣愚蠢的言論會是從《新萊比錫報》發出的。”弗裡茨啧啧歎道。
諾伯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這時,領事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遠處的黃遠清正向這邊揮手,諾伯隻好對弗裡茨告别道:“他來了,所以老朋友,我得走了,下次有時間我們再聊。”
弗裡茨點點頭,然後又突然道,“對了,有件事情我想問你,你和亞曆山大.法肯豪森,你們相處得還愉快嗎?”
“還可以,他是個不錯的長官。怎麼,難道你們對他也不放心嗎?”
“沒什麼,隻是柏林那裡對他一再拒絕入黨的事情很是介懷,這點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弗裡茨的話裡多了些不尋常的意味。
“這點他從沒和我提起過,也許是中國戰區向來公務繁忙,等回德國後他應該會同意的。”
“但願如此。”
使館門外汽車喇叭響起,上車後,黃遠清問道:“你的朋友?”
“是的,弗裡茨,目前上海納粹總負責人,他是個不錯的人。”
黃遠清笑了,錯不錯他不清楚,但據他所知,這位對上海的猶太人可不太友好。
“我今天看過了,虹口區那塊是日本人的地盤,往西則是租界區,這兩處都不是最有利的地形,唯獨北面的閘北,是最容易駐軍的地方。”黃遠清道。
“閘北都是中國人,一旦開戰,對他們來說可是天大的災難。”諾伯說。
“那也沒有辦法。如今國難當頭,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就在這時,不知哪裡傳出槍響,令車子一個猛然急刹停了下來。
黃遠清正要抽出腰間的配槍,卻被諾伯及時制止,他立即明白過來,故作淡定地有下車向路人打探情況。
很快,從人群的口中得知槍聲是從南京路的一家成衣店裡傳出的。
黃遠清來到那家成衣店外,在門口觀察了一會後,還是決定進去查看情況。可沒等他進門,一個人影便被刷的從裡丢了出來,随後一個少女也急急跟着跑出。
“诶喲!”金姑姑揉着被摔疼的老腰痛叫。
而店内的老闆娘此刻望着被打出一個洞的屋頂,也是吓得張大了嘴巴不敢多說一個字。
“這是——”黃遠清突然頓住了,因為他看到了那個女人轉過身來的面容。
女人的目光落到黃遠清的臉上時,眸子裡也閃現了濃濃的驚詫。
“青木君。”
黃遠清愣了一陣,但很快平複了神色,“你認錯人了,在下姓黃。”
話落,果見女人的面容上劃過一抹哀傷。
“這位小姐,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這裡發生的事情。”
“你在質問我嘛?”女人冷笑,“那麼請問這位先生你以什麼樣的身份來質問我?”
“中國人,我以一個中國人的身份來質問你。”
“中國人?哈,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當初離開東京的原因?”
“小姐,這裡不是叙舊的地方,況且我和你也沒有什麼舊可叙,你還是準備充足的說詞,去應對巡捕房,哦不,是法租界警察的審問吧。”
“你在威脅我?”
“不,是陳述事實。”
諾伯見黃遠清遲遲沒有出來,也準備跟着進去,卻不料碰上邱月明扶着金姑從地上起身,于是二人一個額頭,一個鼻子做了最完美的硬性接觸。
“O Gott!(上帝!)”
“诶喲,我的老腰!”邱月明的磕碰,連累金姑被再次摔在地上。
諾伯揉着鼻梁,一低頭,才看到地上還有兩個嬌小的被自己撞倒的人。出于歉意,他彎下腰,朝其中一人伸出幫助的手,用磕磕絆絆的中文道:“泥還好嗎?”
“還好,還好。”邱月明揉着痛擡頭,卻發現面前的男人竟如此眼熟,連伸手的姿勢都似曾相識。
于是,某個被遺忘的場景于這一刻從腦海裡複蘇了。
是他?那個德國馬克先生!
一張紙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