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玫瑰我愛你,玫瑰玫瑰情意濃,長夏開在荊棘裡……”
迷人的燈光旋轉着打在富麗堂皇的牆壁上,美豔的歌女扭動婀娜的身姿,唱出時下最流行的曲子。這時随着樂隊指揮的律動,薩克斯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高昂,一時音樂和燈光都在顫抖搖晃,将這一派奢靡的熱鬧推到了極緻。
“聽說,你和顧老闆簽下了股份轉讓的協議,現在這百樂門可也有你楊大太太的一份了,我該恭喜你啊。”
“哪裡哪裡,我要承蒙季司長的關照,您的莅臨于我來說便是莫大榮幸。”大太太舉着紅酒杯,向對方敬道。
“诶呀,好久不見楊大太太,今日一見你倒是又比之前年輕了不少,更勝風流嘛。”
“鐘科長真會說笑,我是半老徐娘一個了,鐘科長才是風華正茂呀。”
形形色色的名流們向大太太招呼,而邱月明站在一旁望着舞池中央,一個個踩着蠟光地闆,摟摟抱抱貼身而舞的各類男女,直羞得低下了頭。
她心裡有點埋怨,大太太的朋友是個什麼人,怎麼選在這種地方見面。
邱月明到底是北方舊時代裡長大的姑娘,沒見過這般開放的景象,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接受不來。
于是她退出人群,想找個偏僻的吧台坐下,卻不知這僻靜的角落早有人占據。
“小姐是新來的?”
這個男人有優雅的身姿,被富家條件滋養出的白皙皮膚,金絲垂鍊的眼鏡後是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屋頂那眼花缭亂的燈光從他俊秀的面容上晃過,給狹長的眼尾增添了一抹難以言說的風情。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俊美的男人,在邱月明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
男人見她沒有回答,也不急,悠悠的開出一瓶紅酒,将面前的兩隻高腳杯斟滿。然後用食指與中指輕輕提起其中一杯朝邱月明迷人一笑。
邱月明雖然不會喝酒,但卻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她猶豫了一下,又也許是男人的外表太過迷人,她還是選擇接過酒。
輕輕抿過一口後,立時被嗆出了聲。
男人見狀有些意外,笑道:“小姐果然是新來。”
“我是和楊大太太一起來的。”邱月明不想被嘲笑,她搬出大太太的身份。
“哦,原來是楊大太太的人。”男人絲毫不忌憚,反而有趣的挑起眉,“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你這麼漂亮。”男人像猜中她的心事般俯身在她的耳畔道。
一時,邱月明的臉上不由自主染起了紅暈。
“這是在背着我說些什麼呢?”大太太春風滿面而來,“我原打算介紹,不曾想,你們都熟絡了。”
“哪有,我不認識這位先生。”邱月明趕緊推脫道。
“怪我,怪我,方才太忙,把你給忘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上海惠生紗廠的大公子,通商銀行的總經理,張允琛,張大公子。”
張允琛颔首,大太太繼續道:“我沒記錯,還是英國劍橋的高材生吧。”
“大太太過獎了。”
“至于這位。”大太太賣了個關子:“邱月明,邱小姐,我們邱小姐不僅生得花容月貌,學問也不比你張大公子低呢。”
“哦?願聞其詳。”
“陳秘書長的那本莎士比亞詩集可就是我們邱小姐翻譯的。”
“原來如此,我就說秘書長先生今日怎麼有空來此,看來是大太太的功勞啊。”張允琛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盡管他的内心波瀾不驚。
大太太掩嘴笑:“不說了,秘書長先生還想見見我們這位才貌雙絕的邱小姐呢。下回若有空,歡迎張大公子到楊公館來,我必掃榻以迎。”
“好。”
張允琛保持着得體的笑容,一直目送楊大太太帶着邱月明離開。然後,他低下頭看着手裡那杯準備回敬的紅酒,突然收斂了笑容,眼裡泛起嫌惡之意。
多麼漂亮的姑娘呀,可惜可惜真可惜……
他歎了口氣,将紅酒毫不留情的潑在了一旁的盆栽中,随後抽出手絹擦了擦手。
*
雅緻的包廂内,陳秘書長不知在和要員讨論些什麼,聽到大太太的到來,面上有被打斷的不悅。但大太太絲毫不在意,因為她有足夠的信心,讓他的不悅一掃而光。
“秘書長先生真是好生忙碌,看來我到的不是時候。”大太太嬌嗔道。
“哪裡,大太太随時到來我都是歡迎的。”陳秘書長命一旁的男人将文件收起。
“是嘛,那我今天可有份大禮要送你。”
“哦?不知是何大禮?”
“您瞧,我把誰給您帶來了?”
話落,隻見邱月明從大太太身後走出,她一改往日的麻花辮,将頭發燙成時下流行的燕尾鬟,一身紅錦緞的袍子把平日素雅清純的面頰襯得多了幾分嬌豔與妩媚,而衣服上一隻栩栩如生的金絲盤繡鳳凰就從腰間拖着尾翼一直纏繞到了腿部,那婀娜的曲線此刻被包裹的裙子勾勒完美,淋漓盡緻。
“這位小姐……”陳秘書長饒是見過再多的佳麗,此刻也在邱月明出色的容貌前失了神。
“她呀,就是我給您提及的邱月明邱小姐,您的莎翁詩集還是她給翻譯的,秘書長難道忘記了?”
聽到大太太的話,男人立馬一改方才的冷淡:“原來是邱小姐,失敬失敬,诶呀,我真是沒想到學識斐然的邱小姐竟然還是這樣一位佳人,太失敬了太失敬了。”
“秘書長先生客氣了,那不過是一些粗淺的解讀,上不得台面,還望您不要見怪。”邱月明被男人突然熟絡的語氣弄得不自在,她客套地回道。
“哪有,明明是邱小姐謙虛了,對了,邱小姐的洋文如此好,不知師從哪裡?”
問及此,邱月明有隐隐的難過之色。
大太太答道:“邱小姐原是天津南華大學的學生,由于戰亂逃難到了上海,自己的母校也在戰火中被夷為平地了。”
“原來如此。”陳秘書長擺擺手道:“一點小事罷了,邱小姐不必傷神,你若是還想讀書,我自有辦法。”
邱月明聽到這話眼裡燃起希望,“真的嗎?”
“自然,隻要邱小姐願意。”
大太太見狀趕忙撮合道:“你們這些讀書的事情我是不懂,隻是如今外頭正熱鬧,不若一起前面去,我估計到了跳舞的時間,不知,秘書長先生可有興趣邀我們邱小姐共舞一曲?”
邱月明詫異的看向大太太,剛想拒絕,然而陳秘書長卻先皺了眉:“這……”
“怎麼,秘書長先生還真是個大忙人,連今晚都不得空?”
“還真不瞞你說,今晚我原是有局的,約了幾個德國人。你知道,如今要開戰了,上頭對德國來的顧問團很是倚重,如今上海在不斷增兵,那些德國人也來了上海,市長先生命我好生招待,不可怠慢。所以,你瞧今晚這……”陳秘書長為難的說道。
“不知,在哪兒設宴款待啊?”
“上海華懋飯店,我都命人訂好了。”
陳秘書說罷,大太太突然笑了起來,陳秘書不悅的問道:“你笑什麼?”
“我說秘書長先生,您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您給這筷子都拿不穩的洋人定華懋飯店,是想讓他們來個滿漢全席還是怎麼着?”
“洋人不興筷子,我自然知道,我特地安排了法國的蝸牛,意大利的紅酒,想來也是對得起他們了。”
“啧啧啧。”大太太搖搖頭道:“秘書長先生,要我說呀再好的珍馐美味也抵不上咱大上海的銀樓金粉風流場,您呀給人家整那套,人家領不領情都難說。”
“那照你的意思?”
“按我的意思,讓他們來這!您就在這招待他們!”
“這兒?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我這兒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況且今天外頭來的都是上海的名流,您把他們喊這來,也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這亞太遠東區的第一樂府。”
陳秘書長在原地躊躇了半晌,最終對一旁的助理道:“去,打電話給德國領事,就說今天把地址改在百樂門。”
“是,先生。”
*
上海的百樂門素來在遠東頗負盛名,這點即便是美國人也交口稱贊。
可惜中國戰區向來軍務繁忙,尤其是備受國軍器重的德國顧問更是難以抽身,多數人一直未曾有機會好好欣賞這東方巴黎。
而方才上海政府的一通電話打來,讓幾名年輕的顧問們都很興奮,他們十分期待見識一下這遠近聞名的風流場。
“弗裡茨,你去過百樂門嗎?那裡真的像他們說的那麼有趣嗎?”車裡其中一人對弗裡茨.拉姆問道。
“非常熱鬧,他們的裝飾布局全是按照紐約第一夜總會的規格複制的,堪稱亞洲百老彙。裡頭有美妙的音樂,精彩的表演,數不清的美酒,對了,他們的葡萄酒大都是從法國空運來的,比慕尼黑的啤酒強多了。當然,如果你想跳舞,裡面也有漂亮的姑娘,隻要一塊錢(銀元),就可以和她們跳三首舞,三塊就可以讓她陪你聊天喝酒——”
“酷!那有白人姑娘嘛?”
“這可不多,大部分都是中國舞女。不過他們英國人很喜歡這套,摸着女人的大腿談生意。”說到此處,弗裡又加了一句,“其實你可以去大世界看看,我聽說那裡的妓院裡有俄羅斯來的妞兒,美國佬們就喜歡去那邊。”
“聽上去很不錯,可惜,我們每天待在軍部裡畫地圖,簡直無聊透頂了!糟糕的是有時候他們中國人還不能理解我們的意思,在我看來,他們某些方面真的非常頑固。”另一名顧問抱怨完,轉而對着車内一直沉默的希普林道:“你說呢?嘿?”
他沉思在今日提交的作戰規劃中,并沒有聽到車内的那些調笑,直到夥伴推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
“看來諾伯你才是合格的軍事顧問,你真該向法肯豪森将軍遞交一份加班申請,讓他去問蔣j石多要點加班補助給你。”同伴調侃他,同車的人都跟着笑了。
“你們知道,我對于這種派對,嗯,聚會一直都興趣不大。”如果不是上海政府指名邀請他們,他确實不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