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曼曼的腳步聲遠去,邱月明就立馬松開了對方。
“你模仿的美國人還真像。”她的語氣也不知是贊揚還是諷刺。
“我小時候有個鄰居是美國人,他的兒子每天拿石頭塊砸我家的玻璃窗戶,我就會和他打架,久而久之,美國人的習性我就了解了一些,當然這不是壞事,至少現在,沒人知道我是德國人就行。”諾伯繼續将剛才那杯酒飲盡。
“你們德國人在害怕什麼?”
“不是害怕,是政治需要。如果還想我們繼續留在中國的話,這點就必須保密,畢竟這會兒,日本人可不會希望在中國的軍隊裡看到我們。”
邱月明雖然不太能明白諾伯話中的含義,但她還是提醒道:“既然如此,這裡人多眼雜,你還是趕緊離開吧。”
“那你呢,決定留下?”
邱月明沒有回答,諾伯已經知道了她的意思,雖然沒能完成黃遠清的要求,但他更尊重女士的選擇。
避開前廳的人群,邱月明領他從後門離開,臨走之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邱月明道:“如果你後悔了,就來武漢吧。”
邱月明這才恍然道:“你們——”
突然,牆角傳來聲音,一個奇怪的影子晃過,邱月明和諾伯同時回過頭去,發現一個亞裔男人正倉皇離開。
“他不是中國人,是日本商會會長小野的司機。”邱月明突然想起道。
“日本人?”那很糟糕!
諾伯迅速掏出槍追了過去,很快那個男人就倒在了夜色裡。
邱月明跑過去查看,翻開男人的身體發覺地上一片血迹:“你殺了他?”
“不然呢?讓一個日本人去告訴他的長官,他今天從一個德國人的嘴裡聽到了中國軍隊的撤退計劃?”他對邱月明的問題感到可笑。
“得趕在沒有人發現之前把他處理掉,否則你會有大麻煩的。”他提醒道。
“我知道這後面有一條巷子,是通往租界外的垃圾場。”
諾伯看了眼地上的屍首,然後道:“搭把手吧,邱小姐。”
這條巷子沒有路燈,所以走的人也不多,再加上此刻是夜晚,更加僻靜。
他們循着垃圾車輪的軌迹走着,一路上二人很是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諾伯先打破沉默,問道:“以後你都會留在這裡嗎?”
“什麼······”
“我是說黃挺好的,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黃,黃少校?”邱月明有點意外,雖然在戰區的那些日子,她能猜出幾分,但頭一回被這麼不含蓄的問出來,還是有些尴尬。
“我能感覺,他很喜歡你,要不然,不會拜托我幫這個忙。”
“那我恐怕要讓他失望了,至少現在的我并不是一個值得他這麼做的人。”邱月明說,她很明白現如今的自己是怎樣個情景。
“值不值得,不在于你,在于付出的那個人。在我們德國有句俗語, Die Liebe ist ein Wunder, das immer wieder moeglich。意思就是:愛是奇迹,随時可能發生。所以為什麼不想想自己好的地方呢,女士?”
“好的地方?我……有嗎?”邱月明失笑了,張允琛的欺騙,讓她一度意識到自己是個多麼失敗的人。
“當然。至少在我看來,邱小姐,你很漂亮。”
邱月明一楞。
“請原諒我的膚淺,但我說的是事實。沒人告訴你嗎?邱小姐,你其實是個很難讓男人移開目光的女人。”
話落,邱月明的臉上浮起紅暈,她想到了百樂門裡那些白人調情的語段,有些氣惱道:“我以為德國人該是最嚴肅的種族,卻沒想到先生你學美國人過多,早丢了那套。”
“你以為我在調戲你?”
諾伯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解釋道:“不不,請原諒,我不是這個意思,因為在歐洲國家沒人會把這種贊美看成是對女士的調戲。”
邱月明聽他說完,才發覺是自己理解錯了,看來她和希普林先生的文化隔閡還真不是學個中文就能解決的。
出了租界區,他們将屍首解決掉後,諾伯原準備離開,卻見邱月明的神情很是沮喪,她的睫毛遮蓋了眼裡的光。
“好像被抛棄了似的。”她道。
“你們的政府已經盡力了,想想好的,還有租界區,至少它不會屬于日本。”提及此處,諾伯翻了翻口袋,然而空空如也。
“不必了。”
邱月明猜到他想做什麼,上次的那張紙條帶給了她很大的噩夢,她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諾伯看她的神情已經明白了一切,解釋道:“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寫什麼,畢竟我不可能有一個黑頭發的妹妹吧。”
“當然,感謝你的紙條,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快就被男朋友丢掉。”邱月明歎了口氣。
呃······
雖然希普林先生并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聽到邱月明如此說,他還是有些歉疚,勸慰道:“我可以賠你一個,黃少校不錯,真的。”
邱月明看着他如此正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諾伯還是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塞在了邱月明的手中,一時冰涼涼又沉甸甸的觸感讓姑娘冷不丁想縮起手,卻被男人緊緊地抓住了,她低頭看去一驚,居然是一把槍。
這是什麼意思,上校先生是愧對上次的事情,所以想告訴她下次再有渣男出現直接就地處決嗎?
“這是消/音器,這是保險栓,裡面還有5發子彈,使用的時候像這樣解開保險,然後扣動扳機。”
槍械發出活動的聲響,諾伯在手上娴熟的給她演示了一遍。
“接下來的上海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你自己注意安全。記住不到危險時刻,不要拿出來,否則它會給你帶來麻煩的。”諾伯叮囑道。
邱月明的心裡一瞬變得不安起來,她忐忑的接過槍,卻不知如何是好。
“那你呢,你怎麼辦?”她想起剛才諾伯就是使用了這種無聲槍,才沒有引起驚動,她雖然不了解槍支,但可以猜到這種東西在中國一定非常罕見。
“我會有辦法的,不用擔心。”
在諾伯轉過身後,邱月明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最後帶着某種無望的期待問道:“你們還會回來的,對吧?”
租界外窮困的街道,稀疏的燈火,此時此刻,在月光的映照下,所有微不足道的零星光芒好似都落在了少女的眼中,像晶亮的淚水。
盡管他知道面前的姑娘并沒有哭,但她充滿哀傷的目光在那一刻還是讓男人的心底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柔軟,希普林先生道:“堅強一點,女孩。我不知道你們的政府接下來會怎麼做,但是——”
他停下了,看着邱月明的眼睛保證道:“我會回來看你的。”
邱月明一怔,夜色下的風在回繞,訴說着承諾般的約定,而約定的主人已經遠去,消失在了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