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慶幸他還沒有發昏。”羅賓說,“不過,他真的沒告訴你原因嗎?”
邱月明愣了一下,關于這點,她一直默認是上校先生不能在中國一直逗留而不願用婚約來牽絆住自己,除此以外,她從沒有想過還會有第二種理由。
羅賓見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笑道:“算了,有時間你自己問他吧。”
他悠閑地靠着酒櫃,晃着杯中的酒,将目光投向宴會中最耀眼的親王,說:“看見沒,那個是我們的模範。他是我和諾伯的學長,八歲進入軍校,十七歲訂婚,二十三歲結婚,隻比我們大兩歲,孩子都已經會走路了。”
“他結婚了?”羅賓是她至今見到的唯一一個不算太壓抑的德國人,邱月明也悠閑地和他攀談起來。
“當然,沃爾特斯公爵的女兒,高貴又标準的日耳曼血統,沒有什麼比這更符合大家的期待了。”
“大家的期待?可是在西方難道不是兩情相悅最重要嗎?”
“也許吧,如果是在準則以内那麼随便你愛上誰,就算是一顆酸菜也沒有人會去管你,可是如果超過某些準則——”羅賓不再說下去了。
邱月明撇嘴,這個人真讨厭,總是說話說到一半。
她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于是低下頭,将目光落入到了杯中的紅酒。
羅賓正好轉過頭來,看了眼邱月明,他突然感歎道:“真是難以理解,這家夥的審美還是沒有改變呢。他為什麼總喜歡這種文文靜靜的女孩呢?”
“你說什麼?”她沒有聽清他的咕哝。
“我說你像阿麗安娜。”
“阿麗安娜是誰?”
“他在德國的女友。”
“啪!”酒杯從手中滑落,摔碎了一地。
一時,在不遠處,與外交官說着話的西格蒙德也将目光投了過來。他見到了那一灘玻璃渣,然後,目光上移,落在了邱月明神色蒼白的面容上。
負責接待的官員皺了一下眉,顯然對于宴會發生這樣小小的意外感到不滿。他立馬吩咐人将那片打掃,然後繼續道:“方才我們說到哪裡了?親王您是希望在武漢多逗留些日子嗎?正好我們武漢也是千古名城了,您可能需要一個合适的随行人員來為您介紹一些武漢的名勝古迹,我——”
“我想知道那位小姐的英文水平如何?”西格蒙德突然道。
翻譯轉達後,官員愣住,他根本不認識這位小姐。
羅賓道:“還不錯。”
“那我能挑選那位小姐做我本次在武漢的随行向導嗎?”
一語落地,所有人都怔了片刻,羅賓率先反應過來,他用德語拒絕道:“這不可以,你從那些中國官員裡随便找一個就行了,你這樣做,諾伯知道了他會生氣的。”
西格蒙德并沒有回複羅賓,他隻是用目光盯着邱月明許久,等待她的答複,不,應該說是等待她的同意,他眼眸的深邃像能透析她的思緒,又帶着某種冰冷的堅定,讓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邱月明站在原地,此刻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羅賓對她小聲道:“别答應他,等諾伯回來再說。”
“我……”
“這位小姐的英文很不錯,依我看确實是不二人選,難得親王開口,不如你就同意了吧。”關鍵時刻,負責外交的官員化解尴尬的說道,盡管他聽沒聽過邱月明的英文還尚未可知。
“好吧……”她隻能答應下來。
羅賓懊惱的拍頭,完了,等諾伯回來一定會以為是他搞砸了一切。
而西格蒙德少有的露出了笑容,道:“明天上午9點準時。”
翻譯說完,邱月明點了點頭。
于是,人群再次回歸了熱鬧,音樂響起,宴會繼續。
羅賓埋怨地看向西格蒙德的背影,在心裡暗罵他有毛病,是的,從前在學校時就有大毛病!
此刻,宴會後方一間隔音的小房間内,宋子文面容凝重,等待着面前六個人的小型會議結束,一個上将,一個中将,一個少将,還有三個上校。這将決定中國此次的合作能争取到多少砝碼。
“上将先生,您來中國很久了,您知道的,委員長他真的很希望……”
“我明白,宋先生。”法肯豪森同情點頭,接着道:“對于此次萊茵菲爾的訪華,我們也不确定他能給你們帶來什麼樣的價值,因為我們從陶德曼大使那接到通知的時間并不長,這确實令人感到意外。”
“如今貴國與日本的關系日漸相靠,這對于我們來說真的是一件非常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你知道的,我們從來沒有要求你們要偏向哪一方,隻希望能做到最基本的中立。”
法肯豪森長長歎息,國内的政治變革太快,他也感到無能為力。
“宋先生,不管如何,我們都會盡力促成本次中德間的軍火貿易,這點我們可以向您保證。”諾伯道。
“不光如此,我還希望——”宋子文停頓了一下,助理替他拿出一疊文件遞給在座的顧問。
當顧問們看完後,巴赫少将首先皺起眉頭:“宋先生,恕我直言,這有點太多了吧?”
“我們不能确保西格蒙德會同意這些數量。”布魯赫中将也道。
“諸位,我們都是合作很久的老朋友了,我也不妨和大家說個實話,貴國曾打算援助日本的事情,我們也不是沒有聽說過,這種一戶買莊兩方押寶的做法,我們不想去計較了,因為我們仍然希望能與貴國保持友好的聯系,所以在我看來,這張清單上的東西并不算多。”宋子文道。
“鋼盔20萬頂,竊聽機48架,防毒面具50萬具,SMK式子/彈5千萬發,輕型戰車全套120輛。這些倒是沒有問題,可是——”諾伯停頓了下來,他看到了清單接下來的内容:“空軍2公分高/射炮300門,3.7公分高/射炮150門,海軍15CM炮3連,輕攜式魚雷潛艇3艘……”他沒有再念下去,将目光轉向了總顧問法肯豪森。
宋子文道:“諸位可以再看一下這個,我相信就算拿到英國與美國,也沒有誰會願意拒絕這樣的一筆交易。”
法肯豪森接過,他看到了鉛10萬噸,鐵砂800萬噸,水銀600噸……就連德國最稀缺的鎢中國都開到了8000噸。
這樣龐大的資源放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難以想象的,可在中國居然可以輕而易舉的辦到,如果不是這個國家已經衰弱,法肯豪森簡直難以想象,它一旦興盛崛起的話……
“上将先生,這件事情我們不應該出面,我看還是由他們政府和西格蒙德去談吧。”巴赫少将用德語對法肯豪森表達出了不贊成的觀點。
“不,德國政府對東亞地區的掌控遙遙難及,至少在距離上面我們就已經輸給了蘇聯人一籌,而柏林在中國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們,如果我們能幫中國政府促成這筆生意,那麼中國政府對于我們的信任也會加強。”諾伯反駁巴赫道。
“可是現在的戰場,中國政府正在節節敗退不容樂觀,希普林,作為一名軍人你該正視事實真相。”
“按照你的意思,如果中國被日本人掌控,你覺得他們會和我們分享資源嗎?至少我不這麼樂觀的認為,少将先生。目前為止,我覺得隻有繼續加強與中國的合作,才是對德意志接下來的擴軍儲備更明智的選擇。”
“都别吵了。”法肯豪森想了一會兒,然後将文件合上,對宋子文道:“宋先生,你知道的,我來到中國已經有很多年了,說實話我很喜歡這裡,也對你們的遭遇深表同情,雖然如今的德國内政有很大一部分偏向日本的嫌疑,但你知道我們也無能為力,我們隻能去做一些我們可以做到的事情。”
“當然,我很希望這次能得到你們的幫助。”
法肯豪森點點頭:“好吧,我願意幫你們這個忙,不管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還是其他的友誼,在這場合作中,我和我的團隊将盡全力為你們争取更多的利益。”
“謝謝。”宋子文握住了他的手,誠摯的感謝道。
後來,在出門的時候,巴赫少将曾埋怨,法肯豪森背棄了普魯士軍人的精神。可是諾伯不這麼認為,普魯士軍人的精神是什麼,是用鋼鐵般的意志鍛造骁勇,無畏與堅韌嗎?
不,也許很多人都忘了它還兼有正義與博愛。
當一千多年前,基督耶稣将神的真言帶到日耳曼的土地上時,普魯士的文化裡就注定擁有了愛……
諾伯回到會場中時,舞會剛剛開始,一切都顯得那麼恰到好處。
他回到了邱月明的身旁,于此同時,也看到羅賓悄悄從身後離開了。
“你們聊得還愉快嗎?”他端起一杯酒,問道。
邱月明沒有回答他,隻是有些恍惚與失神。
“月?”他又輕輕搖了一下她。
“啊……”
“你怎麼了,看上去不太舒服?”
“我……我……沒什麼。”她低下了頭。
可她又想起羅賓的話:愛文文靜靜的阿麗安娜?
其實和他在一起後,她從來沒有問過他在德國的經曆,在德國的一切,更沒有問起他有沒有結過婚,有沒有家庭,她也曾猜測過,卻往往不作深想。因為她始終覺得她和這個男人是一種建立在肉/體交易上的關系。
他需要,她迎合;她有求,他必應。這就該是一個交際花的命運。
可是現在,漸漸地,她發覺似乎不是這樣了,又或者說這其中多出了點什麼,難道,她也開始真的喜歡他了嗎?
宴會直到結束,邱月明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回去以後,她就抱住了他,像害怕失去的某些重要,突然抱住了他。
“親愛的,我去換身衣服,你要是不舒服,先躺着休息會兒。”他安慰地說。
可是邱月明睡不着,她打開着明晃晃的燈光,仿佛要把屋子照得通亮才會讓她生出安全感,尤其是她的目光要盯着房門,這樣她才能知道上校先生什麼時候會來。
過了一會兒,諾伯回到房間,便看到邱月明大張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進來的步子。
“你為什麼這麼看着我?”他奇怪地問着,“到底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頸,道:“我們來做吧。”
說完姑娘柔軟的唇覆上,一雙手由脖頸滑向衣服,挑逗起對方不安的情緒,他于是反身将她壓下。
衣服滑落的時候,他想熄滅刺眼的燈光,可是邱月明拉住了他的手:“不,讓我看見你,我害怕。”
“你害怕什麼?”
她沒有告訴他,而是繼續選擇了用熱情的主動去回應他。
牆上的鐘表在一分一秒滴答作響,當漫長的情/愛過去後,一切回歸平靜。
邱月明擡起手,輕輕開口問道:“阿麗安娜是誰?”
諾伯擡起頭看着邱月明的臉,她眼裡流露出的空洞讓她看上去一點都不快樂。
“西格蒙德告訴你的?”這是他第一個想到的人。
邱月明沒有回答他,而是答非所問道:“他邀請我做他的翻譯與向導,明天上午9點。”
“你答應了?”
她沒有說話,可諾伯已經知道了,他的眉頭皺起,似乎很煩惱的樣子,“你怎麼可以答應他,你不應該答應他的,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種族主義信仰者。”
她不明白他在生氣什麼,又或者說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她隻是看到他從她的身上起來了,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你去哪裡?”
諾伯看到了她柔弱的眼神,終是不忍責怪她,“洗澡。”
門被關上,水流聲傳來,她心裡的失望更加多了,那就好像是斷不掉的水要溢滿所有憂郁的情緒。
過了會兒,她打開了床櫃的抽屜,從裡頭熟練的翻出一罐藥,倒出兩粒後就着一旁的涼白開吞咽了進去。然後緩了會兒,将自己蜷縮進了被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