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了,我和張先生沒有什麼關系。”邱月明說。
她看到季文韻來的時候,一身雨水濕漉,皮鞋上還沾着泥垢,很是狼狽,于是問道:“季小姐不應該在上海嗎?怎麼會來重慶?”
“我……我……不瞞你說,我其實是,偷偷跑出來的。”
邱月明愕然。
“我爸爸他徹底投靠日本人了,他甚至還想把我嫁給日本商會長小野次郎的兒子。”
“怎麼會這樣?我原先以為上海被占,季廳長總是身不由己——”
“不是!”季文韻神情激動,“你不知道,這裡面發生了什麼,其實早在上海開戰初,他就和陳秘書長他們串通好了,将上海的情報悉數賣給了日本人,他們,不,是所有人,除了市長先生還被蒙在鼓裡,所有人都知道了。”
邱月明驚訝得說不出話,季文韻将手上的杯子捂了又捂,繼續道:“起初,我也以為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一直相信他,可越到後來,事情變得越發嚴重,甚至,他們還要——”
“還要做什麼?”
“他們還要在南京建立一個新的政府,做日本人的幫兇,他們已經有了最合适的人選。”
“是誰?”
季文韻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隻偷偷地聽他們說起過,好像是重慶這邊的某個大人物。”
重慶也會有叛徒嗎?
季文韻說得模糊,邱月明也沒有深追。
隻是沒過多久,張允琛便回來了,他的身旁跟着陳媛,陳媛一身比挺的軍裝,帶着标準的船型帽,很是英氣逼人。
而此刻季文韻的出現顯然讓張允琛很意外。
“喲,這位是?”陳媛帶着考究的目光打量了一眼季文韻。
“是上海來的季小姐,我和張先生的故交。”陳媛是軍統的人,單純的季文韻未必能明白裡頭的深淺,邱月明替她解圍道。
陳媛似乎覺察出了點不尋常,她笑道:“原想着今天雨大借你寶地暫避,如今看來是不湊巧,好吧,既然張先生有貴客,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
陳媛甚至連一聲招呼也沒有打,挺立着高傲的脖頸直接從季文韻的面前擦過,這讓季文韻倍感羞辱,在生澀與不安下,咬緊了自己的唇。
邱月明不想介入其中,她将此地留給張允琛和季文韻,也自顧離開了。
無論在這場感情糾葛中他選擇誰,那都不是她應該關心的。
然而她終究是不知道那天下午,張允琛和季文韻說了些什麼,因為沒過多久,她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争執,見季文韻難過地捂住嘴跑了出去,而張允琛從心煩意亂中轉過身來正好看到了她。
雨水清脆落響,她站在門外靜靜目睹這一切,看着如電影重現般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劇情,平靜地一勾嘴角,原來張允琛什麼都沒有改變。
“姓張的,你個王八羔子,給老子滾出來!”季三小姐走後沒幾天,黃遠清就怒氣沖沖地找上了門來。
“黃遠清,你這是打哪兒來這麼大的火氣?”
“你還好意思問我!你前有月明,後有我表妹,一而再,再而三做陳世美上瘾了是吧!”說罷,他猛地揪住張允琛的領子,就要開打。
季文韻趕忙來拉住了他:“表哥,你這是做什麼!”
“你讓開!今天我不給他點顔色瞧瞧,他真以為你好欺負!”
“黃少校,你在做什麼!快松開張科長。”關鍵時刻,陳媛用力分開了他們。
“科長?好哇,幾天不見,你他娘都混到裡頭做科長了。”黃遠清又瞧了一眼陳媛,點點頭了然道:“我算是明白了,你這是高枝不嫌長,一截要往一截攀呐。”
“黃遠清,你在胡說什麼,我和季小姐什麼事情都沒有,你不信問問季小姐。”
“問什麼,你别以為我不知道,當初在上海打着季家乘龍快婿的名頭沒少撈好處吧,那十六鋪碼頭的貨,當初又是誰給你保下來的,如今你倒好,躲到重慶,轉身就把我妹妹甩開,我告訴你,你今天要不給個交代我跟你沒完!”
說罷,黃遠清直接掏出槍抵在了面前,氣勢逼人,陳媛也不退讓,搬出軍統局的架子道:“黃少校,你今天要是在這裡動了手,可就是謀害政府要員,你再這樣無理取鬧,我們隻能去軍事委員會裡說理去了……”
吵吵嚷嚷的争執聲不斷,讓在屋子裡收拾東西的邱月明聽了有些聒噪嫌煩,看來她決定搬出去的想法是正确的。
她本不願多管閑事,但見外頭的架勢着實有些嚴重,于是也出來制止,可黃遠清一揮手間,她踩着濕滑跌倒,不偏不倚的撞在了門框,血迹就順着光潔的額頭淌了下來。
“月明!”張允琛趕緊跑了過來。
頓時,屋内的一切紛争都停止了。
匆忙趕來的醫生将傷口縫合好後,季文韻掉落着豆大的眼淚珠子對邱月明道:“對不起。”
“沒事了。”
她搖頭:“不是這件事情,我是說過去,在上海的時候。”
邱月明沒有說話,面對昔日的過往,她的心中談不上原諒與否。
“也許這是冥冥之中對我的懲罰,懲罰我曾經帶給你的傷害,對不起,邱小姐。今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
邱月明聽出了她話裡的含義,再次解釋道:“我和張先生,已經沒有關系了,而且我馬上即将搬出去。”
“可是,他仍然喜歡着你。”季文韻話落,邱月明突然愣住不知接什麼。
那個混沌的夜晚再次恥辱地闖進了她的記憶。
季文韻無視她眼中的破碎,繼續道:“他不在乎陳媛,也不在乎我,可是他在乎你,我知道。”
季文韻抹去臉頰的淚水,對邱月明最後道了句保重,然後沒有留戀地走了出去。
黃遠清還想詢問她關于邱月明的狀況,可季文韻隻是一個勁拉着黃遠清離開了那裡。
後來,陳媛也進來看過她一回,但沒過多久就離開了。
臨走前,她突然饒有意味的對張允琛道:“希望你别忘了答應我的事情。”
張允琛勾起陳媛一縷鬓邊散亂的發絲替她嵌入耳後,意味深長道:“當然。”
張允琛重新回到屋内的時候,邱月明正坐在床邊定定的不知想什麼,他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邱月明對他橫跳在季陳二人間的選擇已經有了答案,況且憑借陳媛那樣的性情,她應該早做抉擇。
她于是道:“我要搬出去。”
張允琛對于她這樣的想法隻是略跳了一下眼角,并沒有多大意外。
“我如今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所以我想去做點其他的事情。”
“我會幫你留意的。”他沒有回答她有關搬出去的事情。
“我自己可以。”
“近日,局裡有些事情——”
“那和我沒有關系。”她打斷道,看着他,過了會兒帶有一種凄涼的語氣道:“張允琛,你不覺得我們現在面對彼此很……很尴尬嗎?”
尴尬?不,那是此生對她錯過的懊悔。
“那你覺得我們之間要怎樣相處才不尴尬?邱小姐?”
“我不需要彌補,張允琛,有些東西你是彌補不了的。”她說着起身繼續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不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