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羅菲太太先是對她今晚的衣品表示了驚喜和贊揚,然後往她身後瞥了一眼,卻沒有見到諾伯。
“他說他有點事情,稍後就會回來。”邱月明說。
科羅菲太太感歎道:“男人們都是這樣,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整天在忙些什麼,可是他們看上去又是那麼着急,像屁股着了火一樣。”
科羅菲太太的幽默引笑了邱月明,她帶領着她穿過舞會的人群,坐到了一張呈放茶水與甜點的桌邊,悠閑地問道:“您的家庭應該很不錯吧?介意和我說說,您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邱小姐?”
“其實,我隻是很普通的家庭,我是跟随希普林先生來的。”
“真的嗎?”科羅菲太太精明的目光一閃,“您和我見到過的其他亞裔有些不太一樣,我猜您也許會有一個成功的官僚父親或者商人家庭。”
邱月明對科羅菲太太精準的目光略感到了驚訝,随後才坦白道:“我的祖父的确是個官僚,不過可惜到我這裡發生了一些意外。”
“哦?”
“我的國家遭受了日本人的入侵,現在正被大片的戰火所覆蓋。”
科羅菲太太半捂住嘴,遺憾道:“哦,那真可憐。希望上帝保佑你的親人和朋友們。”
“不過,”科羅菲太太語氣一轉,帶着調侃意味道:“那位先生一定很喜歡你吧,否則他不會把你帶回來的,畢竟在德國——”科羅菲太太止住了話,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些内容,邱月明很明白。
可是邱月明卻絲毫不領情地說道:“如果有選擇,我才不想和他來這。就像您說的,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況且他還是一個軍人。”
“你是說,他還是一名軍官。”科羅菲太太點點頭,“那确實很棘手。”
“在德國,阿道夫是很忌諱這類事情的。”另一個加入話題的是科羅菲太太的大女兒尤麗,“不過,你很漂亮,邱小姐。”
邱月明對她的贊美表示了謝意,然後她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他不喜歡猶太人,當然我們也不喜歡,你不知道,在波蘭有多少猶太人,說出來太可怕了。”科羅菲太太又慶幸道:“不過,還好我們的親戚裡面可沒有猶太裔,所以這點我是贊同他的。”
邱月明聽到她們對于德國的血統論大都持贊同态度,一時又想起了在上海遇到的美國人和法國人,而他們對于德國更多是夾雜着不贊同的輕蔑。
于是她好奇地問道:“這麼說來,波蘭和德國應該是很好的關系吧?”
科羅菲太太抿了一口酒,嗯着搖晃着腦袋道:“在從前可不一定,不過自從那位來自奧地利的男人主政後,一切都有了新的變化。他停止了對我們的貿易制裁,讓本該糟糕的一切恢複到了最好的模樣,所以相對于這點來說,我們還是願意肯定他的。”
科羅菲太太的亡夫先前經營着一家豬肉廠,而希特勒對貿易戰的及時停手,給了他出口豬肉的機會,這才使得科羅菲太太過上了如今的生活,所以她讨論起那位德國元首總是有種贊揚态度。
邱月明還想再和她們聊些有關德國的其他什麼,可是沒過多久,樓梯上便響起了腳步的聲音。
諾伯來了,他似乎剛從忙碌中脫身的樣子,脫去外套交給管家挂靠在一旁的挂衣架上,然後朝邱月明走了過來。
“你們在說什麼?”他看出來了邱月明氣色很好的樣子,于是他來到她的身旁倒了杯酒潤潤嗓子。
“沒什麼,一些和德國,和波蘭有關的風俗。”邱月明說。
這時候舞會中的一段樂曲結束,又新響起了一段,舞會的司儀不知在說什麼,科羅菲太太過來提醒道:“馬上要到瑪祖卡了,既然都來了,那就别錯過吧,畢竟邱小姐可是等了您很長時間,希普林先生。”
諾伯點點頭,于是牽着邱月明的手來到舞會中,他問道:“聽說過瑪祖卡嗎?”
邱月明搖頭。
“那可有些麻煩了。”諾伯顯得很為難的樣子說道:“這是一種流行于波蘭,德國,法國之間的舞蹈,我倒是可以教你,就是,邱小姐,你可能又要踩髒我的鞋子了。”
說起第一次跳舞的情景,彼此都記憶猶新,尤其是邱月明,她辯解地說道:“上一次是第一次,而這次不同,除了瑪祖卡,我跳過其他的,所以應該不難學。”
“也對,好吧,那你準備付給我什麼作為報酬呢?”諾伯饒有興緻的低下頭看着邱月明。
報酬?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她除了自己還真沒有什麼其他值錢的東西。
于是,邱月明的臉上升起一抹紅暈,她踮起腳在他的耳邊悄聲道:“如果您今晚留下來,就會知道的。”
但諾伯卻失落地道:“很遺憾。”
“怎麼,您今晚還有事情嗎?”邱月明不理解地向他問道。
他最近怎麼如此忙碌。明明今天說好會和她一起參加科羅菲太太的派對,可下午他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通知後又離開了一陣,而今,他難道要告訴她,跳完舞後他還要走嗎?
諾伯自然不會告訴她,此時在德國的總參謀部以及各軍事籌備處裡,都在通宵達旦,而他隻是抽出了一個吃晚餐的時間來看望她,然後他就要迅速回到屬于他的工作崗位去。
“再等等,過兩天,不,也許是下個月中旬,我就會有空出來的時間,到時候我可以帶你四處轉轉,所以再等等,好姑娘。”他替她撩起鬓邊垂下的一絲長發,然後開始教她跳瑪祖卡舞。
“您每天都在忙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邱月明對此不能理解,也有受到冷落的不高興。
她的心裡在想,他怎麼能這樣,把她帶到這裡就不管不問。
“在為一個冒險而大膽的計劃做準備。”諾伯說完後就不打算再往下繼續,他調轉了其他的話題,試圖引起女孩的興趣。
他的聲音混合在舞會上的各種言論中,一并穿過邱月明的耳朵。
什麼奧地利合并到國會演講,什麼墨索裡尼入侵阿爾巴尼亞,以及如今德國對捷克斯洛伐克的占領,甚至還有人在悄聲地談論出逃的共C組織,這些東西,她既像聽懂又像聽不懂,一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連瑪祖卡舞的步子都錯了好幾拍。
之後,由于諾伯的繁忙,在跳完瑪祖卡和克拉科維亞克舞後,他便和科羅菲太太提前告别了。
他走後,科羅菲太太仍然不停地稱贊那是一個沉穩踏實的男人,并且對邱月明表示了羨慕與遺憾。
她羨慕于自己的兩個女兒還沒有找到合适的對象,而遺憾于這樣一對可愛的戀人卻不能結婚。
對此,邱月明垂下了眼眸,沒有說出半句話。
在第二個月,也就是八月中旬的時候,希普林準時兌現了他的承諾,他回到了格丁尼亞小鎮。
而随着他的回來,但澤也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矛盾。
那是在邊界處,據說是一個波蘭的士兵控制了德國格萊維茨的廣播電視台,散播了幾句反對德國的不好言論,于是雙方産生了一些擦槍走火的沖突。
而當這個消息被傳到格丁尼亞的時候,許多波蘭人都感到了不可置信,包括邱月明的鄰居科羅菲太太和管家米勒夫人。她們都一緻認為誠實的波蘭人是不會這樣去做的,他們對于德國乃至那個聰明的元首,沒有一點要反對的心思。
所以沒過多長時間,波蘭人便把這件事情看做是一場無稽之談的惡作劇,給抛之腦後。
可德國人不這麼想,按照諾伯的說法,在那場矛盾的事發現場,他們還找到了幾具德國士兵的屍首,而這件事情,波蘭的當局總得要有一個解釋。
可遺憾的是波蘭當局給不了解釋,于是,德國人隻能在邊界處增加了更多的士兵來實行安保。
而但澤在8月的時候,就這樣有意無意的多出了很多德國人。
諾伯此刻站在屋子窗前的港口處,用望遠鏡眺望着遠處那些多出來的德國安保隊,他的嘴角有一絲上揚的弧度,随後轉動方向,繼續觀察起面前的這片波羅的海,過了好一會兒,他收回望遠鏡,開始在本子上塗塗畫畫的不知記錄什麼。
邱月明坐在屋子前的遮陽傘下,她用叉子戳起一塊多汁的西瓜塞入口中,這炎熱的夏日讓她也沒有心情到處去溜達,索性就陪着這個男人一起在這裡看海。
說起看海,又不得不說諾伯給她找了一快好地方,格丁尼亞雖然是一個小港口,但它面朝波羅的海,屋子也都靠山臨海而建,故而住在這裡,每天一早推開門見到的便是藍天白雲與大海,不得不說真是一件讓人心情舒暢的事情。
“其實,時間久了,我也挺喜歡這裡的。”邱月明說。
“這裡的确是個不錯的地方。四面海域,布置魚雷應該會很合适……”他摸着下巴這麼自言自語。
“您說什麼?”邱月明沒聽清。
“沒什麼,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來着?你很喜歡這裡是嗎?”
邱月明點點頭,“其實我從沒見過海,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比我想的要漂亮多了。”
諾伯笑了:“漂亮,你是指這裡嗎?我想什麼時候有機會,我該帶你去看希臘的愛琴海,那時,你會發現什麼才是真正的驚喜。”
“愛情海?這聽上去可真浪漫。”
“是的,它的發音和你們中文的愛情很相似,可實際上并不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會使用英文,有時諾伯也會顧及到她,使用少量的中文,或者教邱月明使用德文。
“每一場浪漫的背後都勢必隐藏着令人難過的真相,可世間萬物的規律不一直遵循如此嗎?”邱月明說。
她放下了手中的叉子,起身整理起褶皺的裙擺,松快了神色道:“不說了,我還答應科羅菲太太要送給她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旗袍呢,她自從那天舞會見我穿過以後,就一直央求我,所以我現在得去找找送她哪一條了。”
“你和這些波蘭人相處得很愉快?”在她進屋的時候,諾伯問道。
邱月明也說不上來算不算愉快,她隻是覺得心情不錯,于是點點頭道:“還可以吧。”
然後她又加了一句:“科羅菲太太說她很肯定你們的元首停止了對波蘭的貿易制裁,所以她也喜歡你們。”
“女人們錯誤的政治直覺。”在她走進屋子的背後,諾伯卻感歎了一句。
之後,在和邱月明待在一起的半個月裡,他帶她去遊覽了波蘭的克拉科夫、羅茲、格但斯克、波茲南等,近乎走遍了一整個波蘭,而最累人的是,每到達一個地方,他還喜歡給她拍照留念。
最後疲累的邱月明實在沒有精神趕回格丁尼亞,而是選擇了在首都華沙的一家旅館裡休整。
那個夜晚,諾伯從旅館的窗戶邊一眼望到了華沙的科涅茨波爾斯基宮,在那座象征着政府權威的門前還矗立着波蘭英雄約瑟夫.波尼亞托夫斯基的雕像。
但很快,他知道會很快,這裡的一切都将被改變,而一個新的時代即将來臨。
邱月明洗漱完後,坐在床邊困倦地看着站在窗戶邊發呆的男人,問道:“在看什麼,還不睡覺嗎?”
諾伯回過神來,他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過了會兒,他走了過去,擁吻住了她。
在那個晚上,他似乎還叮囑了她什麼,但邱月明記不清了。她隻知道,當她第二天醒來時,諾伯就已經走了。
那個男人把她獨自丢在了華沙!
她拿起枕邊的一沓錢,陷入了郁悶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