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茲尼雪夫少尉,你确定擊中了目标嗎?”
“我親愛的同志,我以祖國的忠誠發誓,我絕對是打中了那個德國鬼,而且你瞧,我還撿到了他的肩章,雖然磨損了,但少說也得是個校官以上。”
“可是沒有人見到,這件事情太難評價了——”
“那是因為德國人的援軍來了,我發誓,如果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
“好了,好了,都安靜點!”維克多.尼古拉耶維奇·雷日科夫心煩的揉了揉腦袋,在他啰啰嗦嗦地耳朵上方,正是彈片擦過的傷口。
“柯茲尼雪夫同志,你去勤務處領兩盒焖肉罐頭,等核實了你所說的事情後,我再給你記上軍功,斯塔契科多夫同志,你現在就回到第八區,明天下午糧食委員會的統計辦就要來到這裡,你去配合他們完成後勤儲物的統計,這一切趕在我們進入斯大林格勒之前完成!”
“明白,我的長官。”
等到兩個士兵們走後,維克多才抹了把自己的腦袋,手上有一點血迹,他嘶了口氣。
“你不應該沖到那麼前面,像一頭魯莽的野牛。”葉卡琳娜撕下一卷繃帶,替維克多受傷的腦袋上方一圈一圈纏繞。
“可是作為一名合格的指導員,可絕不僅僅是動動嘴皮子,在那些退縮的新兵蛋子面前,我們就應該首當其沖地殺上敵人的陣地,這才是踐行,嘶——你輕點!”
葉卡琳娜絲毫不受動搖:“在《我們的綱領》中就曾說道:革命社會黨人的時刻任務當以領導與播撒革命真理為首要任務,換而言之,如果一個軍隊連他們的信仰與精神主力都缺少了,那麼這個軍隊就離潰散不遠了。”
說着她又将手頭的繃帶收緊了一些打上了牢牢的結,維克多被疼的龇牙咧嘴:“葉卡琳娜,我過去怎麼從不知道你這麼能說,你當初拒絕了黨校的入學提名真是太可惜了。”
“比起政治的事情,我還是更喜歡做一個簡簡單單的護士。”她将染血的布帶丢進搪瓷水盆中,利落的收拾起鑷子棉簽,抱起水盆就準備出去。
“對了,1個小時前,克羅托娃曾讓人送來一封電報,我放在了你的右肘邊,好像是一個中國姑娘,你記得回複一下。”
“天!你不早說!”他着急的尋找着,果然在被壓着的《真理報》下方找到了被他忽略的電報。
“你從前線回來的時候,滿臉都被血迹糊了,蠢得分不清東南西北,要不是我幫你收下了那封電文,它早就被你當做一張廢稿紙那樣糟蹋了。”
“呃,好吧,你是對的。”他被說得無以反駁,隻好道歉,“是我的問題。好了,我們重歸于好吧,那個,你下次下手能不能輕點,畢竟真的很疼呀!”
葉卡琳娜沒有搭理他,回過身頭也不轉的走了。
維克多一邊咕哝着這位怪脾氣的老同學,一邊打開了齊霄的電報。
說起這個中國來的小姑娘,他就不由升起敬佩。
起初她看着也是和那位邱小姐一樣文文弱弱的人,卻沒想到,她的意志與耐力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在跟随軍隊的日子裡,面對那些生死之差的槍林彈雨和血腥殘酷的厮殺,她硬是挺了下來,直到如今的斯大林格勒,她如同不知疲倦的陀螺,仍然一絲不苟的堅守着自己的職責,有時候,他都不得不佩服延安培養出來的革命者,擁有着超出尋常人的毅力。
這對于布爾什維克事業來說,是一筆多麼可貴的财富。
他這麼想着,又繼續掃着手中的電文,然而,沒過一會兒,他的神色随着文字的增多越發嚴肅起來。
電報上寫道在城内保盧斯的軍隊已經占領“紅十月”和“街壘”一帶的所有廠宅,他們控制了斯大林格勒内的大部分生活區域,而此刻被圍困于城内的6個步兵師團幾近疲乏,他們現在迫切的需要得到支援。
當然,還有另一件讓他心痛的事情是,達莉娅于半個月前在前線中失蹤,生死未蔔,甚至連邱也不知去向。
維克多對于當初帶邱去巴拉克列亞的事情一直很歉疚,而就在前不久,他才重新獲得了她的消息,可如今——
他放下了手中的電報,他現在很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了,無論是聽從上面的命令,還是遵循自己的内心,他都必須要去,如果斯大林格勒城注定是一場躲避不開的劫難,那麼他願意把自己毫無保留的獻祭給偉大的革命事業,化身熊熊烈火,燒遍敵人的軀體。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筆,給葉卡琳娜寫下了一封信。
【親愛的老同學,葉卡琳娜,原諒我來不及和你說再見,因為我即将奔赴那未知的,歸屬于命運的終點,在那裡我将繼續為革命的事業……】
“再往左一些,是的,就是那裡,在最裡側有一個夾層,找到了嗎?”
西格蒙德坐在病床邊又咳了兩聲,在他的指引下,邱小姐微微墊着腳尖,伸出手于櫥櫃的裡頭反複摸索,過了好一會兒,總算被她摸到了一隻堅實的盒子。
她取出榉木盒子,打開,裡頭躺着的是一瓶考究的紅酒,标簽上金色的花體字母仍然泛出一絲精緻的亮澤。
“富熱維?”
諾伯站在門外,他聽說西格醒了,如今見到面前這幕,忍不住揶揄他:“你的身邊連一卷繃帶都沒有了,卻還藏着這樣的寶貝。”
“是去年元首生日時送的,約德爾他們也有,隻是我一直沒拿出來。”
“看來,你是不介意今晚和我們一起分享它了。”
“我沒意見,反正困在這個破地方,我也帶不走它了。”
“月,開兩瓶豬肉罐頭,最好再來點奶酪,讓我們慶祝一下這個久别重逢的日子。”
不一會兒,簡陋的餐桌被收拾出來,擺上了豬肉糜、凍幹菜、香腸、奶酪、起司面包,酵母餅幹等各種食物。
其實德軍的夥食并不差,但由于戰況倉促以及後勤不到位的原因,才時常會有缺斤少兩的事情發生,如今再配上野戰廚房臨時熬制的一鍋土豆糊糊,他們今晚的重逢宴就此開始了。
“首先我要祝賀你終于可以脫離這該死的鬼地方了。”諾伯舉起手中的紅酒對西格道,“另外我還有一件很高興的事情要和你分享,那就是月她——”
“誰告訴你我要離開這裡的?”
諾伯奇怪地看着他:“你已經傷成這樣子了,難道還要留在這裡嗎?”
“可是目前為止,上頭并沒有給我傳達撤退的指令,而這對于一個軍人來說,是極為重要的。”
“我可以現在就讓格魯特發報,明早鐵定能收到總指揮處的回複。”
“不,希普林,你這是越級的行為,我有權拒絕!”
諾伯停下了,他不太能理解的看向西格蒙德:“你在說什麼,西格?我是為你好,你必須回到後方去進行治療,如果你今後還想着能繼續回到軍隊的話,你就必須在乎自己的身體——”
“我再強調一遍!諾伯特.馮.希普林中校,你無權幹預我的決策!我以霍特将軍麾下第四集團軍參謀長的名義,以最高總指揮部調任的特派執行長官的名義告訴你,你無權這麼做,咳咳——”
“行了!西格,你這個時候在和我玩什麼鬼把戲,這是戰場,不是你家的後花園,任由你的脾氣來安排,你看看自己的情況吧,你的理智呢!”
“我的理智數十年如一日教會我的隻有服從命令!”
“服從命令,呵——”他嗤笑一聲,“好吧,那麼月呢,她總不應該留在這裡吧,你知道現在的城内是什麼情況嗎?那裡正在發生什麼樣的災難?我們遲早也會踏入那片爛泥潭的,而你是巴不得她早點跟着我們一起陷進去,然後等着蘇聯人用牛糞一樣的炮彈徹底把我們悶死在裡面,一個不留是嗎?”
“也許一切并沒有你想得這麼嚴重,就在昨天,我還聽說他們占領了“紅十月”。”西格蒙德漫不經心地倒了一杯酒,盡管他還在咳。
“國會上還說我們會在夏季結束戰争呢!”
其實,不管是西格蒙德還是諾伯,他們本質上都不相信這一切。
“你明明現在就有機會帶她離開這裡,可是你卻拒絕了,西格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怎麼可以——”
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眼見着晚餐的氣氛越發沉重,邱月明趕緊出聲道:“别吵了,我們還是再等等吧,也許親王是對的,也許一切會有好轉的。”
她說到最後,聲音漸漸低矮,透着一股明顯的心虛。
諾伯的目光随之向她看來,在得到邱月明的答複後,他的眼中有恍然大悟的神色,于是,一種被欺騙愚弄的可笑出現在臉上,然後他離開餐桌,大步走了出去。
現在,這間小房間内,又隻剩下他們兩個了。
她應該感謝他,可是到嘴的話卻變成了抱歉。
西格什麼都沒有說,他隻是感到有些疲憊,不管是身體還是心底,都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倦怠。
其實過去他從來不會過問這個女孩太多事情,包括她是如何進入克虜伯,如何來到蘇聯,又為何要執着于回到斯大林格勒,德國人注重隐私與分界感的傳統在他的身上得到格外的延續,就算即便他猜出了什麼,良好的修養,也使他從不輕易開口。
可如今,他卻突然想問問她,想問問她這麼做的緣由,想問問她和希普林之間有沒有存在過純粹的愛情,想問問她,在她的心目中,他又是怎樣一個存在。
然而,再多的話,在對向姑娘那愧疚的眼神時,還是失去了勇氣。
他揉着太陽穴,道:“我有點累了,一切等明天早上再說吧。”
“那您先休息,我會讓醫務兵在門外守着,您有任何不适就請告訴我。”邱小姐微微點頭緻意,離開了屋子。
指揮室内,格魯特将剛剛收到的電文交到了諾伯的手上。
0:31分
“總參謀部的魯茨少校發來的。”
電文上顯示,保盧斯雖然帶領着德軍最精銳師團彙編成的第6集團軍,但在面對城内的蘇軍時,仍然感到了力不從心,在他的彙報中顯示,他缺少後勤,缺少掩護,缺少支援,盡管在此之前,最高統帥部又下撥了3個師團的力量作為補充,可這仍然杯水車薪。
對于如今深陷城内的保盧斯軍隊來說,那裡已然成為了一個無底洞,不管投進去多少兵力,蘇聯也總會在另一邊的天平上擺放相應的砝碼。
斯大林格勒,成為了彼此展露獠牙的最後一塊肥肉。
“他們讓我們退出馬馬耶夫崗,即刻起支援城區,這裡明早将會由14軍與16軍接手。”格魯特說。
也許是馬馬耶夫接連的争奪讓總部感到了不耐煩,又也許是城内的情況确實不容樂觀,總之,這場命令的到來預示着他們再也逃無可逃的要踏入到那片泥潭中去。
其實,諾伯很清楚會有這樣的一天,然而上帝卻總是樂于和他開玩笑,就在他剛剛得知了他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情時,偏偏霧霾又很快緊跟而上。
他并不是一個喜歡戰場的人,也沒有那種要為某場聖戰竭盡到最後一滴心血的決心,他隻是很尋常的履行着自己的職責,不管是勝利還是失敗。
而他内心始終都藏着一個不為人知的夢想,帶着最喜歡的姑娘,回到幼年時的故鄉終老的希冀,也許在同僚們看來,會發出愚蠢的嘲笑。
可是,這就是他心底的所想,他沒有辦法違背自己内心。
就像今天晚上,他唯一一次向西格蒙德請求,帶着她離開這裡,離開這殘酷的戰場,然而,一切還是沒有按他預想的發展,也許,生活在這樣的年代,誰都沒有任性的權利。
“回複總部,收到明白。”半晌,他平靜地說道。
格魯特收到命令,返回無線電傳輸室。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肘處感覺到了一處溫暖。
邱月明從身後走來,她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微笑着說道:“摸摸他。”
他摸着她柔軟的肚子,已經三個多月了,可是她的瘦弱與奔波使得身形仍然未曾凸顯,還像未懷孕時那樣。
他很是心疼,蹲下身,将耳朵貼上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