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蒼打發走了這個時間點上還不曾擁有名字的左霈,按照記憶裡的方位,慢條斯理地走到雪岚峰上的一條小溪邊。
溪水潺潺,清澈見底。
幾條小魚原本在悠閑地吐着泡泡,感知到有人靠近,紛紛擺尾,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
這水好像有個文雅的名字,叫什麼“别雲溪”來着?
算了,記不清了。
總之,這條小溪竟然還沒被本尊親手制造出的那條血河,給染紅呢……
真是萬幸。
萬蒼滿意地點點頭,屈膝蹲在别雲溪一側,他修長的五指微動,逆着水流,撥起了朵朵晶瑩剔透的水花。
興許是嫌棄剛才那方絹帕擦得不夠幹淨,又或許是回想起了接下來即将要發生的,與過卿塵有關的事。
此處無人,好也不好。
萬蒼霎時感到心煩意亂,眉梢扯出不明顯的憂慮之色。他煩躁地摳着指尖,千言萬語都無法傾訴。
隻得化作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
萬蒼眯起眼睛,不再玩水,仔仔細細地将自己的指尖洗了又洗,确保連一絲鮮豔的紅色都見不到了,這才停手。
随後,他對着太陽張開了五指。
明媚的陽光透過指縫灑落,晃得萬蒼雙眸刺痛,不由得發出“哎喲”一聲。他眼角流出生理性的眼淚,半晌,總算看清了手心和手背處那一道猙獰的傷疤。
疤痕呈貫穿狀,旁邊還分布着許多看不分明的細小裂口……
自然是被那傻逼老魔尊折磨以後,尚未痊愈,又在萬魔窟中受傷而留下的。
萬蒼看着這可怖的傷疤,卻心情舒暢,唇角勾勒出淡淡的笑意。
是了,這就是自己的手,自己的身體……
——當真是久違了!
萬蒼激動地捏緊了拳頭,若是哭起來不丢臉的話,定然要擁抱自己一番,熱淚盈眶地誇贊一句“辛苦了,我流落在外的身體”。
但他轉念一想。
自己是被那不男不女的冒牌貨給強行送了回來,還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重新掌握了原本的身體,堪稱富有戲劇性。
冒牌貨都沒搞死呢,興奮個屁。
媽的。
本尊真是丢臉丢到家了!
萬蒼翻了個白眼,轉而雙指微勾,靜靜地感受着體内流淌的那股力量。
并非是困在“祝鴻”殼子裡,宛如拇指粗細,擠都擠不出來的靈力……而是屬于他的,極端暴戾、洶湧澎湃的魔息。
魔氣橫沖直撞,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經。萬蒼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随着脈搏的起伏而加快,他卻在一瞬間,難得體會到某種情緒。
這種情緒叫做“安心”,來源于掌握了這世間頂尖的力量。
——魔尊之力。
萬蒼忽地想起了那冒牌貨所透露出的信息,自己的原身“很重要”,看來并不單單指魔尊的力量,也許是他體内魔域的“核”,抑或是其他更緊要的東西。
隻是他尚不清楚。
但祝鴻的身體虛弱至極,哪哪都不舒服,遠不如自己原身好。就像是把高大的樹木,強硬地塞進一個小小的紙盒裡,還是切成塊兒的那種。
唯有一點好處。
仙門中人自诩清高,不會随意使用搜查神魂和探查記憶的禁術,這反而方便了他隐藏身份,繼續留在過卿塵的身邊。
正可謂是天衣無縫。
即使要頂着祝鴻的軀殼,被人戳脊梁骨罵“窩囊廢”,沒關系,他早就習慣了;即使要繼續用欺騙的手段,無所謂,隻要過卿塵不知道他是誰就好;即使要結丹後,再無數次地碎丹,忍受無法承受的痛苦,他玩得起,不在乎……
甚至甘之如饴。
萬蒼不知道那道聲音打的是什麼算盤,但既來之則安之,他在人間和魔域跌打滾爬這麼多年,殺人放火,倒是不會懼怕那冒牌貨。
因為真正的強者無須遮掩。
而這傻逼甚至不敢現身。
既然回到了這裡,多想無益,眼下,本尊當然要好好欣賞自己的美貌!
萬蒼眸色閃動,嘴角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意。他掬起一捧清水澆向面頰,深呼吸,凝視着波動的水面。
溪水倒映出的人挺拔俊秀,身穿柔順的玄裳,衣角右側是暗金色的魚戲蓮葉刺繡,水珠從他清晰而鋒利的下颌線處,一顆接一顆地滾落。
萬蒼眉清目朗,桃花狀的眼角略微下彎,顯得異常安靜專注。
魔域衆人都不曾見過這般模樣的魔尊。他們成天打打殺殺,骨子裡刻着“天不怕地不怕”幾個字,全仗着魔族恢複能力強大,所以缺胳膊斷腿也是家常便飯,安回去就算完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