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腔的牆壁上充滿了斑駁的光彩，各種顔色穿透犀照懸浮的身體，剛開始她是藍色的，一會兒又變成紫色，令秋杪直望得出神。

“不是有專門去人間的往返遊輪嗎？為什麼還要走海螺隧道，難道遊輪很貴？”這是犀照第一次主動說話，一開口就是抱怨。

秋杪搶着回答，“不貴，而且司命司可以報銷。”

犀照瞥了它一眼，但隻看了半秒鐘，緊接着就扭過頭去。

好在秋杪知道自己一向不被青睐，也不怕尴尬，湊過去接着說：“但是我暈船。放心，走海螺隧道也很快的。”

這隻是秋杪的緩兵之計，實際上，誰也無法估計海螺隧道的長度，這段路程漫長得望不到盡頭。

走了很久後，秋杪突然對着空氣說話，“哦對了，我還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呢。”這顯然是在問犀照，不過犀照沒有搭理它。

涓埃略有埋怨，“這樣直白，不太禮貌吧。”

秋杪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我問習慣了。”接着便将海螺隧道撕開一道口子，它迫不及待地準備闖進人間，卻又被寒風吹了回來。

“嗚，好冷啊！”秋杪開始後悔自己穿得太單薄。

現在是公曆359年1月1日，人間大陸最冷的季節。作為鬼魂的最大好處，就是感知不到外界的溫度——涓埃率先走出去，陽光穿透它，就像是穿過了一滴水。

這次的隧道終點是秋杪特意設置的：六隻雞市的四号中心廣場。時間也很合适，正值上午十一點，每月一次的安全教育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

海螺隧道的昏暗和六隻雞市的陽光燦爛之間的倏忽變換，把涓埃折騰得頭暈腦漲，一時間感官退化，聲音在耳邊飛速地流逝着，陽光照在身上卻傳遞不過來任何暖意，視覺的失效使得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一幀一幀的定格畫面。涓埃毫無知覺，機械地跟着前面的人，混入了前來參加安全教育的人山人海中。

涓埃看到秋杪激動地鼓掌，它張大着嘴，好像是在叫好；實際上，涓埃聽不到任何聲音。接着，涓埃又順着所有人齊刷刷的目光望過去，恰好有一個人類的頭顱從鍘刀上滾落，行刑手是個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中學生，這個年紀正是行刑手的最佳人選。那顆頭顱砸到行刑的高台上，并沒有就此靜止。在高台下方遊走的健壯女士單手将頭顱取下，做出一種很專業的動作，半蹲、向後擡胳膊，而後順勢向正前方抛出頭顱——精準地砸倒了甬道上的10個保齡球。人群再次躁動起來，雙臂擡起，為這名職業保齡球手的好成績而歡呼。

涓埃幾乎要暈倒了。可是魂魄又怎麼會暈倒呢？涓埃隻是陷入了意識消失的陷阱中，還遠沒有到魄散魂飄的地步。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行刑典禮終于走向尾聲，人群漸漸散去，為清風露出了一個通道，把涓埃吹得清醒過來。

“我在走路。”涓埃重啟了意識，察覺到自己正在跟着秋杪後面走路，方向未知。仍舊沉浸于行刑典禮的秋杪，正在眉飛色舞地描述着剛才的場面，它神采飛揚，接近于炫耀和愉悅的表情比血流成河的廣場還要吓人。

與這個精神振奮到面紅耳赤的非人類相比，另一邊的犀照就顯得沉靜許多。

涓埃感到有些好奇，“你不會覺得害怕嗎？”

“從小看到大，習慣了。”犀照回答；原來犀照生前就是六隻雞市的居民。涓埃明明看過犀照的生死簿，剛才卻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離廣場越遠，空氣中的血/腥味便越淡，這讓涓埃感到舒适。秋杪也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行為也許驚吓到了同行人。然而它的情緒根本沒有舒緩的機會，“看那邊！”就在秋杪手指指向的地方，有一團黑色的影子投射到牆壁上。

這個影子不屬于他們三個中的任何一個。

這團混沌的影子穿梭于一面又一面的牆壁上，從塗鴉牆瞬移到網球場的網上，又迅速從底層的玻璃旋轉門移動到高樓大廈的頂層飛機場，然後跟随直升機飛行在城市的上空。當直升機經過遠離市中心的工業基地時，那團黑影飛躍而下，幾乎與遠方的山脈融為一體。

六隻雞市的樂趣真是太多了，秋杪默默贊歎道。

秋杪向涓埃投過去一個眼神：這個影子的行為很是可疑。更關鍵的是，冥界已經查明，盜影者就藏身于工業基地中。于是，它們一刻不停歇，終于在日落前趕到市郊的工業基地。畢竟天黑以後，就更看不到影子了。

然而，它們顯然低估了工業基地的面積。成群結隊的工廠，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這片土地上，數座高大的煙囪下方，是色調沉重的鋼鐵洪流，其間掩藏着難以計數的工人，如同蝼蟻般死死地嵌合在崗位上。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類的影子和機器設備的投影混作一團，相互粘連着。

站在各家工廠的外面，腦子裡全然被機器的轟鳴聲占據，在大燈的照射下，一排工人的影子撒在地上，被另一排工人踩在腳下。秋杪看到所有工人都在熟練地操作，流水線上的工件沒有一件出問題，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我想，至少盜影者不會在這裡。”秋杪這樣判斷，是因為見到這麼多工人的影子，盜影者不可能忍得住，必然早已垂涎若渴。

沒想到，犀照會在此時主動回應，“從這裡向西走，是刀片廠，面積非常大。刀片是六隻雞市的支柱産業，各種鍘刀精美無比。但是這也導緻刀片工藝更新換代非常快，到現在為止，工業基地裡已經出現了許多廢棄的刀片生産廠家。”

“以前經常來嗎？你很了解這裡。”秋杪發出感歎。

“畢竟我是在這個城市長大的。”犀照依舊面無表情。“你們接着往裡走，就會看到三棟破敗的四層小樓，中間的那棟樓挂着個牌子，上面寫有‘先進團體’，那裡就是廢棄的刀片工廠。這個工廠曾經專門生産230型号的刀片，現在市面上完全淘汰了這個類型，太鈍。”

秋杪聽完覺得奇怪，問：“你不一起進去嗎？”

犀照厭惡地搖搖頭，“我好累。你們不會覺得累嗎？這一整天都沒歇過，我可跟不上你們倆這股工作勁頭。”

言語中充斥着的嘲諷之意，讓涓埃摸不着頭腦：認真工作，難道不對嗎？

不過它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就被秋杪帶着進入了基地深處，留下犀照一人在外面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