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氣霧蒙蒙的,總是感覺交換氣體不通暢,頭腦也不清醒。
秦犀照望向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359年8月31日,下午3點。那個人快到了。她合上屏幕,準備出院門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兼職工。
旅鼠島和隐島分别是整片大陸兩極的兩座孤島,七月的隐島正值盛夏,然而這時旅鼠島卻在經曆漫長的冬天。好不容易凜冬已過、立春将至,以往這個季節,患有鼻炎的秦犀照根本不敢出門,各種花粉柳絮能要了她的命,不過今年,以及往後的日子,秦犀照都不會再有這種困擾了。
明明一切都籠罩在霧氣中,來的人卻還是戴了一頂深藍色鴨舌帽,将上半張臉遮擋嚴實。
“看來它還是不想被别人認出來。”隔着玻璃門,秦犀照注視來者,心中默默想到,“不過,誰會認識它呢。”
來者從感應門進來後,秦犀照并未留給它片刻歇息,便自顧自地引着向前走去,就好像她很了解這個人不喜歡無謂的寒暄一樣。
“歡迎來到SAR學院,我是這裡的博士生。”對于她目前所在的地方,秦犀照很是自豪:SAR學院的全稱是Smart Autonomous Robots,依托單位是旅鼠島第一大學,建院不到十年,卻已經是城市重點實驗室。
旅鼠島教育資源豐富,其中人工智能又是大陸中最為先進的地區。從小對人工智能興趣頗深的秦犀照背井離鄉,從六隻雞市長途跋涉而來,又經過了最嚴苛的考試和三年時間的專業知識積累,才能如願進入SAR學院。
走過張貼着數張展覽闆的長廊後,秦犀照有意識地停在一面巨型屏幕前。其實從正門到會議室有一條近路可以走,而秦犀照是故意繞遠來到這裡的。
屏幕上循環播放着SAR學院的宣傳視頻,旁人經過都不會駐足觀看的東西,秦犀照硬是杵着看完了。來者不明所以,也不得不跟着觀看一遍,屏幕上的光照在它的臉上,忽明忽暗。
繼續前往會議室的途中,戴帽子的人第一次開口,“剛才的視頻裡出現過一個中年女人,是SAR學院的創始人嗎?”
“是,是的。”秦犀照激動得有點結巴。
來者早已猜透了秦犀照的用意:整個視頻長約兩分鐘,前三十秒她都在略顯緊張地等待;而在約35秒時,創始人單獨出現在屏幕的正中央,瞬間點亮了秦犀照的雙眼;當創始人念完宣傳詞後,畫面閃回學院的内部設置,秦犀照的興緻全無,卻又不想表達得太明顯,隻好硬生生看完整個視頻後再離開。
“你崇拜她啊。”
秦犀照不敢承認,甚至認為崇拜這個詞是一種亵渎;卻又有一種小心思被看穿的不适。
“她是我的導師。我尊敬她,因為她,很……”秦犀照一時想不出合适的詞彙,“很偉大。”
聽到這裡,來者依舊不為所動,輕輕哦了一聲,就請秦犀照接着帶路。
偌大的會議室空蕩蕩。
“挺好,我喜歡沒人的地方。”來者放松了下來,緊接着,它的話匣子也打開了,“收到你的郵件後,我查了一下旅鼠島機械生命的發展,有兩個主流方向:仿生人和機械人。仿生人擁有與人類相似的外貌,是通過上傳某一個真實人類的意識制造出來的。而機械人就是我們刻闆印象中的機械生命體,有着金屬材料的外殼,運行着設定好的程序。”
來者停頓了一下,在等待秦犀照的回應。
“看來你了解得很透徹。”秦犀照知道自己選對人了。
“目前,旅鼠島已經廣泛應用了機械人,看起來,似乎是在機械生命中占領了先機,這對你們SAR學院很不利吧?就我所知,你們是研究仿生人起家的。”來者提出疑問。
涉及到專業領域時,秦犀照會立即反駁,“SAR學院是仿生人和機械人研究并行的,資源也是平均分配,不存在誰占主流誰為末流的情況。”
“行,那你具體講講,需要我做什麼工作吧。”
秦犀照不慌不忙地從帶有密碼鎖的櫃子裡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什麼也沒說。來者低頭看了不到半分鐘,就又将文件推回去了。
此後,來者終于摘下鴨舌帽,露出一雙疲憊的眼睛。
“你忽悠我。”秋杪很是不悅,沖秦犀照白了白眼,“還有十天就是旅鼠市的狂歡節,你知道來這兒的票有多貴多難搶嗎?白瞎了。”它癱坐在椅子上,也不管顧及什麼形象了,心中滿是懊悔:它都這麼小心翼翼了,還是會被人忽悠來忽悠去的,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修煉成老狐狸啊?
幾天前,正在六隻雞市打工的秋杪,忽然收到了來自SAR的郵件,說是有一份工作正在招聘兼職生。猶豫再三,秋杪還是被秦犀照誠摯的話語和多到令人顫抖的金錢誘惑打動了,這才動身前來。
誰知道,這一來就給秋杪吓到了,“你給我看的這是啥啊,第一頁就是死者的屍體照片。哪怕你把照片放在第二頁呢,哎呀,真不會排版!”
秦犀照想不到秋杪的重點是這個,也一時語塞,“要不,你再看看死者的情況呢?後面文字部分是我親自寫的,應該還可以。”
然而秋杪并不想參與,還沒有看具體情況,就強硬地回絕了,“我不是法官,也不是偵探。多數時候,我都對正義和追尋真相缺乏興趣。所以,如果你是想委托我調查殺人案的話,我拒絕。”
慘遭回絕的秦犀照并沒有感到生氣,隻因她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的出現。她甚至不再挽留,就準備送秋杪離開,這種冷靜還有點令人害怕,擔憂後面藏着更大的陰謀。
“你放心,這種你情我願的交易,我不會在背後出陰招,也沒必要。”秦犀照向秋杪承諾。
回程再次經過大廳中的大屏幕,宣傳視頻剛好又放到SAR學院創始人的畫面,這一次,秋杪認真地看向視頻。
“有點眼熟,但是完全認不出來是誰。”這念頭閃過,秋杪并未放在心上,像它這樣記性不好還臉盲的,很可能會将陌生人認作熟人;也經常把熟人當作陌生人,讓他人神傷。
“不過,在旅鼠島,像她這樣精神亢奮的人,很少見啊。”秋杪銳評道。
秦犀照搖搖頭,“以前,她也過得很慘,最近幾年才好起來。”
秋杪和秦犀照心照不宣,她們都知道是因為那場運動,但是沒有人敢在公共場合說出口,似乎有看不見的眼睛在監視着。
曾經,因為那場被稱作“城市榮譽”的運動,秋杪被關進局子裡數月之久。在裡面的日子苦不堪言,秋杪始終睡不了覺,隻能坐在沒有靠背的硬闆凳上,回答着重複了成千上百遍的問題。房間裡吃飯的桌子很低,幾乎要趴着吃,胃中的食糜被壓得直往上反湧,就連秋杪這麼喜歡吃飯的人,都會變得聞到飯菜味就想嘔吐。并且,發放的衣物極不合身,上衣緊緊巴巴的,脖子都能勒出紅印,褲子卻松松垮垮,不拽着就會掉下來的程度。
那是秋杪第一次感受到尊嚴是何物,卻也同時感受到什麼是沒有尊嚴。
時至今日,秋杪都對旅鼠島心懷芥蒂。對于這座被稱為霧都的城市,秋杪沒有好印象,“旅鼠島和我的眼睛一樣,什麼都看不清。”
在這樣的城市中發生的死亡案件,更是碰都碰不得——這是秋杪的基本原則,也是拒絕秦犀照的原因。
“我已經幫你買了回六隻雞市的火車票,到了火車站,出示這個證件就可以。”秦犀照交給秋杪一張由旅鼠島第一大學發放的通行證件,“快走吧,一會兒要趕不上火車了,這可是今天的最後一趟車。”
“事出反常必有妖。被人拒絕了還能這麼通情達理,也有妖。”秋杪在心中吐槽,但沒有說出口,因為它也是真的着急,要是錯過了火車,它在旅鼠島可沒有容身之處。
然而下午才把秋杪送走,晚上秦犀照就又将它接了回來:準确地說,是從警察局保釋出來。
“我就說,一來這兒,就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