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巴上的胡茬格外明顯,兩鬓的頭發斑白,腦門的頭發因為年老已經稀疏逐漸秃頂。
晏霞面對這突然的劍拔弩張,有些害怕。
她險些被滾燙的白粥燙傷,對陸文康的恐懼刻在了晏霞的骨子裡,晏霞來到陸铮的身邊,伸手拽了拽陸铮的衣袖,
“铮铮啊,你先回去吧?回去休息一下,趕回來肯定沒休息好,醫院有我就可以了。”
聞言,陸铮的身形一顫。
她的目光自然下移,落在了晏霞被白粥潑到的褲腿上。
小小的病房内,流竄着陸文康怒不可遏的喘息聲,陸铮清了清嗓子,說,“媽,你先回家吧。”
她頓了頓,“回去換個衣服,洗個澡,睡一覺。”
陸铮的聲音在與晏霞對視的過程中,逐漸平靜了下來。
她的聲音太過平靜了,平靜到就好像她隻是在平凡的一天,說自己要去吃個晚飯一樣。
晏霞閃躲的目光在陸文康與陸铮之間遊移着,最後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好,我先回去一趟。”
晏霞走後,陸铮大概地清理了下地面上的白粥,在陸铮拖地清理的過程中,陸文康就保持着剛才打翻白粥的姿勢,一動不動。
終于,在陸铮将地面收拾幹淨後,陸文康突然往後一靠,整個人砸在了晏霞給他立起來的枕頭上。
隻聽陸文康惡狠狠地開口,
“我這一輩子都是被你媽給毀了的,我的人生就是被你媽給毀了的!”
陸铮将拖把和掃帚放進廁所的手一頓,那消散了的怒氣,在瞬間又沖向了大腦。
陸铮冷着臉走出來,
“你身上穿的衣服,是我媽每天洗的。你的頭發,是我媽幫你剪的,你每天吃的飯,是我媽早晚給你做的。我媽哪裡對不起你了?”
陸文康戴着眼鏡的雙眼,隔着厚厚的鏡片看向了陸铮,“就是娶了這個敗家的娘們,我才會混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十幾萬的債啊,要不是這個女人,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說着,他憤憤地拍了拍那兩條還沒有知覺且瘦巴巴的腿。
無能的男人的邏輯總是這麼好笑。
他們從不譴責自己的無能,卻會對一個勤懇努力的女人百般苛責。
就好像,他們踩在女人的脊梁骨上,吸着女人的血活了一輩子,最後還要給自己冠上“被拖累”的名号。
陸铮感到一陣好笑,哈哈地笑出了聲,她看向陸文康,
“爸爸。”
陸铮的眼中閃過一絲晶瑩的淚珠,“可能是你現在生病了,腦子不太清楚,需要我提醒您嗎?媽媽的債,是我還的。您每天在家裡的吃喝拉撒睡,包括水電費,都是我和媽媽負擔的。”
“不要說現在了,就說之前……”
陸铮露出了一個嘲諷意味十足的笑容,“我小的時候,你隻有過年的時候才回家,一回家就當大爺,當完大爺過年結束了,拍拍屁股走了以後,倒是連錢也給得不痛快。”
“你啊,隻記得自己掙得那仨瓜倆棗,就覺得自己特别的厲害。”
陸文康瞪大了雙眼,“你……!”
陸铮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而是接着說,“我的媽媽又做錯了什麼呢?她明明溫柔體貼,能幹善良,卻因為遇人不淑一輩子被困在了漩渦當中。”
“而你,像個米蟲一樣寄生在我的媽媽身上,卻還在這裡大言不慚。”
一滴熱淚從陸铮的眼眶滑落。
“你口口放屁!”陸文康的臉漲得通紅,他迫不及待地證明自己,“我這一輩子掙了六十萬!都是被你媽給敗光了!”
“呵——六十萬,很多嗎?”
陸铮的臉上挂着嘲諷的笑容,她在笑,也在哭,“我媽這一輩子勤勤懇懇的上班,掙的錢遠不止六十萬。”
她在笑陸文康的厚顔無恥,也在哭晏霞的可憐,更是在為她——為陸铮自己的未來感到可憐。
“……”
屋子内遍布陸文康的喘息聲,陸铮想,陸文康現在應該會慶幸吧——慶幸現在病房裡,除了她和他,沒有外人。
畢竟自己這個爸爸啊,最好面子了。
陸文康好半晌,才艱難地開口,“看看你媽,都把你教成什麼德行了。”
聞言,陸铮本就蒼白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她走到陸文康的床邊。
陸铮的個子高,再加上陸文康正半躺在床上,兩人之間形成了另一種微妙的居高臨下的姿勢——
“爸,我覺得你腦子還是沒糊塗的。”
陸铮輕笑了一聲,“你看啊——明明現在,是我站在這裡指責你,你卻還是在喋喋不休地诋毀着媽媽。你不是腦袋糊塗,不知道面前站着的人是誰,對嗎?”
陸文康在用自己身體力行的行動,告訴陸铮——她渴望的父愛早就爛到了骨子裡。
陸铮對上了陸文康滿是怒意的眼神,“你就是太清楚了,你太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了。你在害怕,害怕我不贍養你,害怕我不願意出醫藥費去救你,但你又不滿——不滿你作為父親的、可笑的權威被你的女兒所挑戰,你隻能退而求其次,尋找在你眼中這個家庭食物鍊最底層的人——也就是我的媽媽,去貶低去埋怨。”
“你真是太可笑了,陸文康。”
陸铮強忍着哽咽,居高臨下地睨着病床上的陸文康,
“是你毀了你自己,你不僅毀了你自己還毀了我的媽媽,現在……你還想要毀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