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靜靜地聆聽着樓下傳來的爆竹聲,沉默地盯着這早就沒有了星空的沂甯市夜晚。
許久,才聽見晏霞輕聲道,“铮铮啊,肚子餓了嗎?”
她頓了頓,“你外婆寄了一點魚丸上來,還有大蝦和螃蟹,媽媽煮好了,你想吃的話,我們下去吃好不好?”
孩子,永遠是被母親記挂的那一個最重要的存在。
而反過來,又何嘗不是呢?
陸铮的外婆,也就是晏霞的媽媽,是她在沂甯市除了陸铮之外,最牽挂的存在。
晏霞不願意讓媽媽知道自己過得不好,她想讓媽媽放心。
而陸铮,何嘗不是這樣。
陸铮搖了搖頭,伸手拉住了晏霞的手。
晏霞的十指粗壯,指節有些腫大,在昏暗的光線下,也能看出來晏霞的皮膚蠟黃。
陸铮輕輕地用指腹摩挲着晏霞掌心的老繭,她垂下眼眸,說,
“媽,年後我給你錢,你在外面租個房子吧。别和他們倆住在一起了……”
晏霞沒有回應陸铮,而是用那隻沒被陸铮牽着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的铮铮,又瘦了。你一個人在嘉海市,一定很辛苦吧。”
她的話音剛落,陸铮的眼眶倏地就紅了。
她哽咽着說,“媽,我不辛苦。”
“铮铮……”
晏霞輕輕喊了陸铮的名字,随後又沉沉地歎了口氣,
“你爸是個混蛋,但是……我不能否認,你爸還是為你上學出了不少錢的。往近了說,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是他出的,往小了說,其實你從小學到高中的學費,還有初中以後的補課費用,也是他拿的……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沒有選擇跑到嘉海市,撒手不管,就是因為你很勇敢也很善良,你知道你需要贍養他。”
晏霞的眼眶漸漸紅了,但她唇角卻噙着笑,
“你很有出息——是我的錯,我不該一意孤行,沒有聽你的話,去做什麼傳銷,害得你還沒有畢業就必須幫我還債。也是我的錯,在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男人不是個好東西的時候,因為害怕自己一個人在沂甯市沒有辦法好好活着,所以委曲求全,連帶着長大的你也要受苦。”
“請一個隻做飯的保姆,一個月要三千。但是生活,不是隻需要做飯的。”
晏霞頓了頓,“我搬出去以後,不隻有房租需要出,還有生活費,和打掃衛生的費用。媽媽沒用,掙不了多少錢,也幫不了你……”
晏霞默默地收緊了與陸铮相握的手。
隔着兩人的皮膚,陸铮似乎感受到了晏霞藏在皮膚下那被血液浸染的跳動的心。
晏霞:“所以啊……我的錯我自己擔着。我們铮铮,不要再為這個家操太多的心了,你就好好地在嘉海市上班,然後好好地留在那裡,不要再回沂甯市了。你爸這種混蛋東西,拖死我一個人就好了,不要再讓他拖着你了。”
母愛,是一個最偉大的存在。
她的愛振聾發聩。
晏霞:“你要是想我了,過節回來看看我就好啦。等你以後有錢了,再把媽媽接去嘉海市玩玩,我這一輩子還沒去過外地呢。”
陸铮看着晏霞布着魚尾紋的雙眼,閃過了一絲晶瑩的淚光。
她的嘴角在笑——
就像害怕自己的媽媽因為自己過得不好而難過,晏霞也害怕女兒因為自己也過得不好。
那是她的铮铮,是她生命的期冀。
她已經拖累了一次女兒,不能再拖累第二次。
可……在陸铮眼中,這個讓她遠遠逃離沂甯市的人,是自己的母親。
陸铮,無法看着晏霞,被囚禁在這樣的家庭當中,隻是為了換自己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
新年過後,陸铮回到了嘉海市。
嘉海市還殘留着正月的新春迹象,陸铮找到了朗陳南。
朗陳南與陸铮面對面坐在會議室内,上一次兩人這樣的交談,還是陸铮剛剛入職的時候。
朗陳南的雙唇緊緊抿着,他看向陸铮,沉聲道,“你想好了嗎?”
“……”陸铮沉默着瞥了朗陳南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眸。
她有些心虛。
陸铮現在還記得當時面試她的時候,趙赫說的——
如果我們公司把你培養出來了,等你畢業了以後,你又回到沂甯市,不就等于我們白白培養你了嗎?
陸铮無法否認,雖說原計劃她是想留在嘉海市的,但除夕夜的晏霞,和那天在物業處不識字的阿姨,莫名地在她的腦海中重合。
她沒有辦法放着那樣的媽媽不管。
如果她的原生家庭就是一個沼澤,她也不能夠放下那個将她托舉出沼澤的媽媽。
比起媽媽,她甯願背負上趙赫口中“白眼狼”的稱号。
人生必須有所取舍。
想到這裡,陸铮擡頭對上了朗陳南的目光,她沉默着點了點頭。
見狀,朗陳南心底一沉,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仍是冷着一張臉,“你準備什麼時候離職?”
“這個月月底……”
而此時,距離月底不過十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