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礦工生活區,眨眼間用一套行雲流水的詠春拳,把彪形大漢撂倒,她不會看錯。當年被三個男同學在學校附近欺負,溫澤以一敵三把對方打退,被匕刃劃傷小腹。一直以來那股熟悉的氣息和溫度,許暮芸懷疑苦苦尋找的溫澤,就在眼前,是與她朝夕相伴,對她細緻入微的照顧,始終愛她護她,為她排除一切困難的謝辰澤。
他讨厭貓,卻養一隻三花貓,因為兒時在永來武館,她也養了一隻三花貓,是對童年的緬懷。
袖扣有那麼多圖案,他唯獨偏愛栀子花袖扣,因為她喜歡栀子花,謝家老宅她親手栽下一棵栀子樹,禦尊豪庭池塘邊的小橋旁,也有一棵高大的栀子樹。
初次進入禦尊豪庭,謝辰澤想要為她做一碗番茄牛肉面,廚藝不佳,未能做成。在五台山的正殿裡,送來一碗他親手制作的番茄牛肉面。有這麼多吃食,可他獨愛做番茄牛肉面,因為曾經她常常做這道面給小溫澤。
許暮芸沒什麼朋友,大四畢業典禮,有人閃送給她一個芒果蛋糕。拍戲期間,謝辰澤經常給她快遞芒果。現在她有很多喜愛吃的水果,可兒時的許暮芸,隻愛吃芒果。
在溫澤的記憶裡,芒果和番茄牛肉面,是許暮芸最喜愛的食物。
還有那瓶獨一無二的油膏,騙她說是5萬元一瓶買來,這會兒她全都憶起,那時溫澤練拳太狠,總把自己搞得一身傷,她悄悄從養父的藥箱裡拿出一片油膏塞給他,親自為他塗抹,原來那瓶油膏他一直留着。十一年後,塗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裡,許暮芸無比确定,眼前這個人,她的丈夫謝辰澤,正是她苦尋十一年的溫澤。
溫澤,謝辰澤。他的母親是溫曼青,她認識的溫澤是随母姓。“辰”是謝家的輩字,他對父親深惡痛絕,在她面前喚作“這個男人”,顯然“這個男人”是他父親的謝文柏。
族譜裡對謝文柏的描寫,寥寥數筆:謝文柏,謝鴻升次子,謝辰澤父, 1956年8月16日生于京北,2013年6月12日卒于異鄉,2014年6月12日遷入謝氏陵園。
具體時間不記得,那一年夏天,溫澤親口告訴他,他的家人要把他接回内地,當時兩人抱頭痛哭,交換信物,她從母親枕頭底下偷來一支龍鳳金钗贈與他,他則将一枚面值50元的藍色籌碼放入她的手心。
從此以後,天涯各别一方,再無交集。
第二年,她被帶回謝家老宅,起初被安置在後院用人房,直至四年後鄭宏坤病逝,老爺子把她認作孫女,搬入西廂房。根據謝辰澤個人資料描述,他在美國讀的高中和大學。
許暮芸入謝家,他已然出國,難怪在謝家老宅這麼多年,未見過他,甚至不知道他曾住在老宅的哪個房間。
原來他早就知道,娶她并非口中所謂的“湊個對”,是蓄謀已久,他沒有忘記曾經的約定,換了一種身份和方式,真的來娶她。
此刻,她心中無比确定,眼前這個男人,是她丈夫謝辰澤,也是兒時與私授終身的胖小子溫澤。
“溫澤,是你嗎?”許暮芸蹲在地上,撫摸那道紋身,擡頭凝望謝辰澤,急切地期盼對方的回應。
“細路妹。”久違的港語打破寂靜的礦場,刺入許暮芸的耳畔。
以前年紀小,或許有其他港城人這樣喊她。如今不會有任何人這樣喚25歲的許暮芸。除了溫澤,還會有誰?
萬千思緒化為一道深情的吻,連同對他的思念與愛意,送入對方的口中,溫暖這顆石頭做成的心。
雙手攬肩,高高躍起,雙腿纏繞在他的腰間,把滿滿的愛,通過雙唇傳遞到他的心裡。這個吻,來得太遲,若是十一年前告别時留下,和謝辰澤第一次親密接觸,便能察覺。
她曾在無數個夜晚設想過,有一天找到溫澤,将如何面對他,對他說些什麼。
“阿澤,你究竟去哪了?你知道我找了你整整十一年嗎?”
“好久不見,阿澤,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許暮芸。”
“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此時此刻,她未能說出一個字,以熱情洋溢的吻,迎接他的歸來。
勾着他被抱到古藤躺椅上,露珠在尚未擦幹的身上,順着藤椅緩緩淌下,充盈的惬意随着藤椅的搖晃,填滿心間。
猛雕在蔚藍的天空掠過,留下一聲長鳴,許暮芸仿佛忘記身處露天礦坑旁,與鳥兒的嘶鳴遙相呼應。
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腕,用力往回拽,寄希望暴風雨來得更快更猛烈,靡靡汗水順着雙頰,彙聚于下颚,一顆一顆滴落在雪白的胸脯。
仰頭望向藍天白雲,用嘶喊聲與天上的猛雕,相互傳遞翺翔于雲端的歡快。像是天上的鳥兒,在無邊無際的天空裡,自由飛翔,如此地暢快淋漓。
愛意一次又一次地震蕩那顆破碎的心,隐秘處的縫隙被填補,甜蜜的回憶澆築在無數個夜晚孤獨與哭泣的心,蜜意浮上心頭,在靈動清麗的臉上綻放出妩媚的合歡花,甜甜的笑容沁入迷離的雙頰。
當甜蜜的美好溢滿心田,她再也控制不住,以山洪暴發的愛意,回應這份遲來的愛,久久不能停息,天崩地裂的顫動,整個世界仿佛崩塌,漂浮于虛空的靈魂,感受到上蒼的憐憫。
她癱軟地進入虛妄的幽境,與溫澤的過往碎片,遍布四周,觸手可及,交織出現的還有與謝辰澤的往昔生活,雖無幹柴烈火的愛情,卻是濃情蜜意的細水長流,如此歲月靜好。
兩人的碎片在眼前相互交疊,合成一張清冽矜貴的臉,是溫澤,也是謝辰澤。許暮芸睜開雙目,奉上自己的雙唇:“謝謝你,你回來了!我終于可以不再糾結,到底該愛誰,你們本就是同一個人。我愛的自始至終,都是你,我的阿澤。”
“你的阿澤,一直在你身邊,他答應過,會來娶你,他說到做到。”男子輕柔的話語,在她心田化開,把愛傳遞到全身。
謝辰澤把靠在簡易工棚上的床墊翻下,放在工棚前僅有的一塊水泥澆灌地上,從儲藏各類挖礦工具器械的簡易工棚裡,搬出一張折疊小圓桌,熟練地在一條瘸腿下墊上一塊紅磚,把Kabwe放置在大門口的食物放在小圓桌上。
尚有餘溫,飄着幾根青菜葉的淡黃色濃稠的粥。有點像布丁的炖蛋,勺子戳下去是糊狀。粉白色的肉塊散發着膻味兒。那盤紅色的,許暮芸認識,番茄肉末。
贊比亞人以玉米為主食,謝辰澤告訴她,那碗粥叫恩希瑪,可以理解為玉米粥。黃色糊狀的東西是布恩布,用玉米面制成。粉白色肉塊是添加木薯粉的羊肉,叫作沙巴泥托,番茄肉末當地人稱作帕法。這些是當地特色菜,尤其是沙巴泥托,隻有招待貴客才會做。
許暮芸片不着縷地盤腿坐在床墊上,向生鏽的鐵門探頭張望:“确定沒人有會來?”
“确定,你都問了八百回。”謝辰澤指着空中劃過的猛雕,“除了它們。”
“我們一定要像原始人這樣嗎?”她總是在事發時忘乎所以,事後羞赧,“原始人好歹有片樹葉遮擋。”
“你好意思說,本來我有衣服穿,被你弄濕,現在反過來問我。”謝辰澤指着電線杆上晾着的兩人脫下洗淨的衣物,右手不老實地在白皙的大腿上劃過,“這不都晾在這,你覺得我會故意藏着幹淨衣服,非要這個樣子嗎?”
“那可說不定,六叔在外人面前德高望重,在我眼裡,你是個斯文敗類,老打着各種幌子,占我便宜。”許暮芸給他投喂一勺布恩布,自己大口嚼着平時不愛吃的羊肉。初嘗異域佳肴,感覺什麼都好吃,她太餓了,過去三小時,又耗費太多體力。
“你指望我對别人也這樣?”謝辰澤挑眉,張嘴不客氣吃下送來的美食,指腹順着大腿滑到小腿,最終落在白皙短小的腳踝,發現她腳底蹭破皮,“腳怎麼受傷了?”
許暮芸描述起遇見他之前的事。下飛機向路人打聽Chambishi礦場位置,都說離這不遠,可沒人願意載她,說是那邊發生事故,受到神明的詛咒,不願前往,隻能順着路人指引的方向徒步前往。來得匆忙,身上除護照、錢包、手機和路上買的兩根玉米,别無他物。踩着高跟羅馬鞋,走了差不多三英裡路。半年多走的路,不及今日一半。
實在走不動,隻好脫下羅馬鞋,赤腳在紅銅色的土地上前行。好不容易來到礦工生活區,那些黑人看大猩猩似的打量她,許多黑人跑來過捏她的手,手勁很大,掙脫不開。
以為遇到打劫,許暮芸奮力抽回手,打開錢包,把在機場兌換的5000元美元全部撒在地上,擺出詠春拳的架勢說:“錢你們都拿去,别碰我,我會Chinese功夫。”
一大堆黑人在地上撿錢,紛紛跑來捏她的手,以為他們不光劫财,還要劫色,遂奮力抵抗,胡亂耍出幾招半吊子詠春拳,吓得衆人不敢上前。
黑人們好像很怕她的樣子,把她團團圍住,無人敢靠近。僵持許久,Mbola出陣應戰,便和她打起來。許是被從未見過的奇怪招式唬住,一不留神,被許暮芸力道不大的寸勁擊中心髒,倒地把牙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