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謝,是她家人,阿姨叫我小謝就好。”趙文芳認識許暮芸,定然知道她是謝家二小姐,明知她是大明星,找她不難,不知為何,未曾與她聯系,情況不明,謝辰澤決定暫不表露身份。
小工送來幾個熱菜,被趙文芳打發回去,放假半天。
“不好意思,一會有個客戶來提貨,我走不開,不然招呼你們去家裡坐坐。”趙文芳解開六菜一湯的一次性餐盒,略帶歉意地說,“我們這裡小地方,沒什麼好吃的招待,兩位将就一下。”
邊吃邊聊,許暮芸得知毛桂英有兩個子女,姐姐梁若彤,弟弟梁家安,老伴叫梁興祥,兩位老人過世多年。梁若彤高中畢業,本已考上大學,梁興祥重男輕女,認為女孩讀書沒用,安排她在飛馬紡織廠做女工,給家裡補貼家用,好讓弟弟安心讀書,考上大學,将來成為家裡的頂梁柱。
“為什麼不讓我母親繼續念書,她分明已經考上大學了?”許暮芸心中氣憤,停下手中筷子,為母親鳴不平。
“老一代人思想就這樣,沒辦法。”趙文芳歎氣道,“這些年家安一直覺得對姐姐有虧欠,後來在新聞上說她死了,去港城找過,不知道她住哪、葬哪,前陣子得知她葬在坪洲紀念花園,我們特地去給姐姐去掃墓,才知道她有個女兒,現在是大明星。”
“你們知道她是大明星,應該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沒想過去找她?”謝辰澤問道。
“新聞裡天天報道,哪能不知道。”提起這事,趙文芳喊聲歎氣地說道,“咱家出個大明星,能不高興嗎?可家安說他對不住姐姐,沒臉見她閨女,看現在她過得很好,說是不要去打擾她的生活。這是上一輩的事,不能怪家安,那時他還是個高中生,能懂個啥。”
沒聊幾句,梁家安興沖沖趕來,激動地一頭撞在玻璃門上。
趙文芳開鎖,把他放進來,從外面拉下卷簾門,整個店鋪被封閉起來。
“小芸,真沒想到,你會來文芳店裡。”梁家安身穿國家電網工作服,手心在褲子上蹭幾下,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道,“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街邊買了份桂花糕,你母親以前愛吃,想着你大概也愛吃。”
梁若彤住進永來武館,食欲不振,沒吃過桂花糕,不過她愛吃甜食,有時養父會到對面的翠喜糖水鋪,給她買一碗糖水。
許暮芸接過桂花糕,嘗一口,感受母親喜歡的味道。
謝家安說起往事,那時家裡不富裕,父母是飛馬紡織廠職工,梁興祥是車間副主任,毛桂英是紡織女工,經廠裡介紹,兩人結婚,生下梁若彤和梁家安。
梁若彤學習成績好,考上赫赫有名的京北大學,是當地唯一一個名牌大學生,梁興祥思想老舊,認為女孩子讀出沒用,終歸要嫁人,拒絕提供她上大學費用,安排她進飛馬紡織廠裡做紡織女工,把掙來的學費供梁家安繼續上學。
梁若彤不樂意,隔三差五和父親吵架,毛桂英凡事聽丈夫的,沒主見,勸不住父女倆,每日以淚洗面。
在廠裡做了大半年,梁若彤一聲不吭,離家出走,隻留下一封信,說是待在小城鎮裡沒意思,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将來賺了錢,再回來孝敬二老,偷走父親藏在床底下的3000元錢。
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這不是迪娜向往的嗎?迪娜這個角色,真是上天賜予她的禮物。
“姐姐工資有1000多元,全部上交給父親。其實那些錢是她自己的。”梁家安用髒兮兮的工作服袖口,抹一把紅潤的眼眶繼續說下去。
梁若彤走後,梁興祥整日罵罵咧咧,說她是不孝女,就當白養這個女兒,囑咐妻兒,今後不要與她來往,讓她自生自滅。
親手養大的閨女,說走就走,毛桂英傷心難過,時常暗自落淚。半年後,梁若彤開始往家裡寄錢,開始很少,隻有幾百塊,後來越寄越多,偷偷給毛桂英打電話,說在一家餐館打工,這些錢供弟弟念大學,多下來當作補貼家用,好幾次被梁家安偷聽到。
毛桂英勸她回家,梁若彤隻說自己過得挺好,讓家裡人不用擔心。
一日一天天過去,梁家安在姐姐的接濟下,順利考上京北大學,他要完成姐姐未能完成的夢想。
那時港城武俠劇很火,内地電視台有放映,他們在《俠女劍》裡看到梁若彤的身影,才知曉她在港城當演員,難怪寄往家裡的錢越來越多。
梁興祥不引以為傲,反罵她是戲子,不好好過日子,在外面抛頭露面,聽不進梁家安的解釋。
“演員怎麼了?正當職業,哪裡有錯?”許暮芸生在港城,生活在京北,思想自由開放,覺得梁興祥的做法不可理喻。
“老一輩思想守舊,我做過很多思想工作,都沒用。這不能全怪父親,主要是時代因素造成。”梁家安接受過高等學府教育,眼界開闊,思想成熟,上一代人受封建思想禁锢,傳統保守,無法接受新事物和新觀點,繼續說道,“父親最後那段時間,不肯住院,把自己整日關在房裡,和母親一遍又一遍地看你姐姐拍的影片。”
“是不是這個?”許暮芸從Lawiee馬鞍包裡取出,用A4紙包裹的《俠女劍》光盤,問道。
“嗯,這是我買給老兩口的,我買了台DVD,把姐姐所有拍過的電視劇DVD光盤買回去。”梁家安接過趙文芳遞來的紙巾,擦拭眼角的淚水,說道,“從新聞裡聽說姐姐過世,父親嘴上不說,經常暗自流淚,說是早知今日,當初就該讓她念大學,大不了把房子賣了。父親要面子,是母親背地裡跟我說的。”
梁家安垂頭歎氣道:“不過說實話,當年如果讓姐姐去京北念大學,家裡确實負擔不起。光供她讀書,學費和生活費就成問題,更别說我的學費。重男輕女是一回事,家裡經濟情況确實不允許。那時我隻是個孩子,不懂這些道理。我能上大學,有現在的工作,是姐姐犧牲前途換來的。所以,當得知你是姐姐的女兒,看你過得很好,心裡總覺得虧欠你和姐姐,不想打擾你的生活。”
梁家安從黑色郵包裡掏出記事本和一張銀行卡,翻出梁若彤彙款記賬,說道:“姐姐這些年一共彙來738200元,每一筆我都記着,想說哪天她回來,把這筆錢還給她,結果等來的是她的死訊。拆遷款310萬,有一半是姐姐的,卡裡有230萬,現在這筆錢理應歸還給你,密碼是她的生日。”
梁家安不管她接不接受,把銀行卡塞到她手裡,長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許暮芸凝望手裡的銀行卡,轉頭望向謝辰澤。
“收下吧,這是舅舅的一片心意。”謝辰澤左臂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擁入懷中,安慰道,“逝者已去,過往恩怨,就讓它留在上一代。”
許暮芸兒時不懂,母親是内地人,父親破産,為何不回老家。
現在她明白了,母親不敢回去,不願回去,也回不去。
帶年幼的許暮芸回去,若債主追來,會累及家人。她深愛丈夫,不想離開與他擁有美好回憶的地方。父親不認她這個女兒,回去又能做什麼。
表面上家人健在,實則孤身一人,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梁家安帶二人去城郊墓園,為二老掃墓,許暮芸全程一言不發,不上香也不跪,隻靜靜地看着墓碑。有些事情,一時難以消化,需要時間撫平心中傷痕。
等客戶提完貨,梁家安請他們去家裡做客。為姐姐留下一筆無法交付的錢款,他選擇拆遷拿錢,加上夫妻倆平日積蓄,賣掉原來房子,在惠城市區買了一套兩房二廳。
梁家安翻出梁若彤兒時相片,與她幼時幾乎一模一樣,挂着天真爛漫的笑容,和梁家安一起依偎在父母懷裡。
“舅舅和舅媽是好人。”家裡有一門有錢的親戚,巴結還來不及,梁家安和趙文芳選擇在遠方默默祝福,不去打擾她,許暮芸手裡的銀行卡,好似千斤重。
“不圖财的親戚,現在很少見。”謝辰澤看慣世間冷暖,感歎道。
“要不我們幫幫他們,很多地産項目是精裝修,可以從他們那采購地磚。”許暮芸天真地問道。
“精裝修房是委托裝潢公司,材料供應商選擇權不在開發商手裡。最多今後家裡裝修,找他們買地磚,不過我相信他們不會從中賺錢。”謝辰澤解釋道,“他們能把錢還給你,就不會接受我們的幫助,如果能請他們參加我們的婚禮,我想他們應該會感到很欣慰。”
“好,就這麼決定,女方終于有親戚啦!”許暮芸露出燦爛的笑容。
“大伯一直是你家人。”
“我知道,那不一樣,我是說有血緣關系的那種。”
許暮芸慶幸自己堅持接下《深瞳》這部戲,意外尋得家人,在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拍攝期間,她必須走進謝辰澤的内心,探尋造成他心靈創傷的真正原因,用餘生盡一切可能,撫平他心中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