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擺擺手,“你還不知道五小姐麼?人小鬼大,雖然是個小小的人,卻跟太太一樣,有着一副菩薩心腸,就算路邊看見一隻小貓淋着雨餓着了,都要抱回家,心疼好一陣子,更别提見你兒子一個活生生的人受委屈了。”
曾白鞏自從聽見林眉說“五小姐”,就豎起了耳朵,當聽見蘇庭月将淋雨的小貓抱回家時,就跟親眼見到了似的,嘴角不自覺地輕輕揚起。
“她見你兒子實在太小,不去上學太過可惜,所以決定資助你的兒子。”
她說着,忽然招招手,“孩子,過來。”
曾白鞏慢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在喊自己,擡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小跑到床邊。
林眉拿起旁邊的包袱,打開,原來是一套用舊的課本,以及紙筆。
“這是五小姐剛上學時用的課本,她說如果你想上學,就讓我拿給你先看着,你想要嗎?”
曾白鞏知道林眉問的不僅僅是想不想要課本,更是想不想上學,他雙眼發光地盯着林眉手中的課本看了許久,想開口時又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扭頭望向了一旁的母親。
白媽還是第一次看見兒子雙眼發光,可見是真的非常想上學了,此時又見兒子征求自己意見時的小眼神,更覺心酸了。
既然孩子這麼喜歡上學,那供他兩年學點字也沒什麼。已經打算好即使五小姐不資助,也要拿出積蓄供兒子上學的白媽複雜地笑了笑,朝兒子點頭道。
“你要是想要,就接了吧。”
曾白鞏可憐巴巴的小眼神登時放光,扭頭望向林眉,中氣十足地點了點頭。
“我想要!”
說完就要擡起雙手,又突然放下在自己衣襟上狠狠擦了擦,直到把一雙小手搓紅了才又擡起。
林眉見他這麼鄭重,不自覺笑了,伸手将書本遞給他。
“那麼,你以後可就要好好用功讀書咯!”
曾白鞏連連點頭,十分小心地接過林眉手裡的書本,如同捧着罕見的稀世珍寶一般。
林眉送完東西又說了兩句話就走了,白媽将剩下的餅做好,趁着廚房現在沒人,去将餅烙了,回來時,看見屋裡燈亮着,兒子正在桌上如饑似渴地捧着書看。
她微微籲了一口氣,笑着将一碟餅遞到兒子面前。
“其他的餅我都分好了,這一碟,你送到眉姑娘那裡去。”
曾白鞏盯着面前的那碟燒餅,剛出鍋冒着熱氣,表皮酥脆金黃,灑着芝麻,光聞上一口就讓人垂涎欲滴。
“隻送給眉姐姐,不給——五小姐也送點嗎?”
白媽一怔,她是個有分寸的人,以往做的小食大多也隻分給交好的一些下人,從不送給其他不相熟的人,更别說主子了。一方面是因為她沒有太多的錢做那麼多,另一方面更是因為這種東西要吃進嘴裡,萬一不相熟的人吃壞了肚子反過來賴她,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要不是林眉送了東西來,還說要資助兒子上學,她連林眉都不會送的。
可是林眉到底是個下人,代表的是五小姐,真正幫助她家的也是五小姐,如果給林眉送餅,沒道理不給五小姐送。
白媽想了會兒,望着兒子亮晶晶的眼睛,還是笑道。
“咱們沒有合适的東西盛燒餅,用這種破碟子端着,隻會讓五小姐覺得腌臜,等下一回吧,過年,或者五小姐過生日,咱們再送她一份好一點兒的禮。”
白媽搪塞着,還是覺得以後跟别人一起湊份子給主子買禮物更穩妥些,既不出格又沒風險,大不了給五小姐買禮物時,自己多拿點錢。
她這樣想着,完全沒注意到兒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個盤子上的缺口,然後噔噔跳下桌子,跑到一旁打開他的小箱子,從裡面掏出兩張油紙和紅繩。
“這個是之前紅姐姐給我的糕點上面的油紙和繩子,用這個包燒餅可以嗎?”
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和阿貴一樣,故意刁難兒子,一些府中的下人指使兒子做完事後,會給他一些主子賞的小零食,白媽見不是什麼大事也就沒管,沒想到兒子竟然将吃完糕點後的包裝紙都洗幹淨保留下來了。
這回再沒了借口拒絕,她隻好不情不願尴尬笑笑,“可以。”
既然決定給人送禮,就不能不用心,白媽精挑細選了十二個做的最好的燒餅,親自包紮好了,才讓兒子拎着去送人。
通過這些日子,曾白鞏已經對蘇府很熟了,但是蘇庭月的院子他還是頭一回去。他一面走着,一面粗粗喘氣,若是停下來仔細聽,甚至還能聽見胸口“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有人嗎?”
他禮貌地在院子門口敲了敲,等了會兒沒聽見動靜才往裡走。
可是剛走進去不久,就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見一個放大的熟悉身影出現在東邊屋子的窗戶上,那身影似乎在一個巨大的架子前坐了下來,緊跟着一道流暢清晰的聲音從屋裡飄出來。
林眉剛服侍好蘇庭月彈琴,出門就看見了曾白鞏,吓了一跳,連忙掩上門,拉着他往遠處的遊廊走去。等到走的夠遠了,确定不會打擾到屋裡的人,才壓低聲音道。
“你怎麼來了?”
曾白鞏将裡手的燒餅往前一遞。
“我媽媽剛做好了餅,讓我送幾塊給姐姐嘗嘗。”
林眉接過,見那燒餅隔着油紙還有餘溫傳出,顯然是剛出鍋不久,不由笑道。
“那就替我多謝謝你母親啦!”
說完看見他手裡還拎着一份同樣用紅繩系着的油紙包,不由問道。
“你手上怎麼還有一份?”
曾白鞏這才拎起手裡那份看起來一模一樣,實際上包裝的更加美觀,紅繩系的更加好看的油紙包,道。
“這一份是給五小姐的。”
林眉“呀”了一聲,随即伸手笑道。
“那也給我吧,我給你帶給五小姐。”
曾白鞏一怔,有些不情願,但聽着耳邊響起的樂曲聲,還是勉強笑笑,将油紙包遞給了她。
林眉見他雖然在跟自己說話,視線卻是老是往東屋瞟,不由了然笑笑。
“這是五小姐在練琴呢,不然我也不至于攔着你,不讓你進去見見五小姐。”
曾白鞏見她戳中自己心思,不免耳朵紅了起來,卻也有了理由正大光明的往那窗戶上的身影望過去。
“好聽嗎?”
林眉問他。
曾白鞏其實不懂音樂,可是就像他看不懂蘇庭月給他的課本,卻能分辨出那課本上的内容有趣,筆記好看一樣,他本能地點頭。
“好聽。”
林眉于是又笑了。
“咱們五小姐是個聰明伶俐的,就愛鼓搗些新鮮玩意兒,太太覺得西洋玩意兒稀奇古怪的,不适合咱們中國人學,就讓她學古筝,但五小姐不肯,非要學鋼琴,老爺疼小姐跟疼眼珠子似的,所以最後還是讓她如願了。”
林眉說着,含笑的視線又轉到曾白鞏身上。
“所以你别擔心,小姐說要資助你,就一定會資助你的。”
曾白鞏對上林眉笑咪咪的眼,片刻後也跟着點了點頭,彎起嘴道。
“我不擔心。”
這樣乖巧懂事的孩子真是太讓人喜歡了,林眉笑着,忽然想到什麼,對曾白鞏道。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曾白鞏颔首等着,見林眉拎着兩包燒餅進了西邊的屋子,很快又抱着東西走了出來。
“現在這個時間去學校,早過了分發校服的時候了,五小姐怕你到時候沒有校服穿,特意找四少爺要了他剛上學時的校服,雖然有些舊,但是補補應該還能穿,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回去讓你母親修改縫補一下?”
林眉手裡捧着清晰幹淨的黑色校服,上衣胸口一隻白鴿,底下繡着紅色校名,正跟蘇庭月白日穿的一模一樣。
曾白鞏心撲通撲通跳起來,擡起雙手鄭重其事接過。
“謝謝姐姐!”
“嗐,還叫我做什麼姐姐,你看着比五小姐還要小哩,幹脆跟着五小姐她們一樣叫我眉姨算了。”
這是她平日裡經常喚的稱呼,曾白鞏心快速跳了一下,在看不清的黑夜中臉頰微微發燙,伸着舌頭極慢地喊了句。
“眉姨!”
林眉“嗳”的應了,又笑着從兜裡掏出兩粒陳皮梅放到他的衣服上。
蘇庭生調皮搗蛋,穿過的衣服很多磨損,但耐不住白媽針線好,很快就想出用相近顔色針線縫補圖案添充破洞的方法。
縫補時,她問兒子,想在衣服上縫什麼圖案,曾白鞏想了想,指着肩膀上的破洞道,“你幫我縫個月亮吧?”
月亮?
白媽一愣,随後仰頭看向窗外,皎白的月光透着疏朗的枝葉,撐起的窗牖,甯靜安詳地灑到屋内。
她沒有多想,以為就像有的人喜歡花草,有的人喜歡藍天白雲一樣,兒子喜歡月亮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将衣服上的破洞全都補好,又按照兒子的身形修改完大小,白媽讓兒子試試。
曾白鞏接過衣服,小心翼翼地換上,白媽的手藝很好,衣服大小正好合身,胸前的白鴿服帖地貼着胸口,他卻忍不住擡手摸上了自己的右肩。
在那兒,他的第一件校服的肩膀上,靜靜地站着一枚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