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門被推開。外面客廳的燈已經關了,看起來隻有這個房間是亮的,伊線的身影杵在明暗交界處,有那麼一瞬間顯得岑寂而遲疑。
她慢慢走進來。卧室裡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感覺到,就在這一瞬間,她好像把某種神秘之極的氣息帶了進來。她身上仿佛有個不斷擴大的未知之源,悄無聲息地讓他們所熟識的世界發生了一次未知的更疊。
“怎麼了嗎?”萩原很擔心她。
她走到床邊停下,背光的面龐上黑黝黝的眼眸看不清情緒。她看向萩原,唇角帶笑,語氣柔和地問道:“萩原先生可以把手環還給我嗎?”
他沒來由地有些心虛。卻突然意識到,這段時間過去,她仍然是和開始那樣喊他和陣平“萩原先生”“松田先生”,除了最初的那一聲“hagi”。可能是表示尊重吧,他想。
比起這個,他更想知道她今天為什麼這麼反常。
萩原研二好整以暇地看她。他穿着舒适的睡衣,半長黑發微亂地披在肩頭,卧室的床頭燈讓他看起來整個人柔和得像是快化了。他嗓音含着一點困倦,慵懶地流露出疑惑,故意逗她:“送出去的東西又要回來,你怎麼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
萩原研二被她一句話噎了回去。
也許是夜色深濃,萬籁安靜,萩原研二首次發現,當伊線不曾放軟語調的時候,她的音色如冰叩玉,清清冷冷的,透着股微不可察的淡漠。
那種感覺轉瞬流逝,像流光一樣消失在室内穩定的燈光下。她含着歉意的笑,坦然自如道:“我暫時需要用到它。”
他感覺自己被旁邊小陣平的煩躁傳染了。
他在心底無奈歎氣,從枕頭底下摸出手環遞給她,幾分心虛地别開眼神,:“你看到了,我真的很重視它哦,睡覺的時候戴着不舒服,我也把它放在枕頭底下了。你真的要把它拿回去嗎?”
他轉回視線看她,被小燈照得明亮柔和的臉上清楚地寫滿了“你不能說我有哪裡不對”,一副信誓旦旦的哄人模樣。
伊線接過手環,微笑着道了晚安。她正要轉身,離她更近的松田陣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看似随意的一個舉動,他手臂上的肌肉瞬間繃緊,充滿力量感地攫緊了她。
松田向來不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也沒興趣去猜她們的心事,但是伊線……他隻恨她不是透明的。明明和他們住在一個屋檐下,卻總是遊魂一樣讓人感覺觸碰不到她的内心。他真的很好奇,她神遊天外的那些時候都在想些什麼——如果是有心事,或者是回憶起什麼,為什麼不肯告訴他們。
果然每一個養寵物的主人,都想擁有讀心寵物的能力吧。
他擡起眼皮,鸢青色的眼底翻騰着淡淡的躁郁,銳利的眼神近乎咄咄逼人,想将眼前的少女徹底剖析。他暗自吐了口氣,說出的話截然相反地被壓制得平淡,不耐煩的神色下隐藏着一點不起眼的溫柔,“有心事就告訴我們。”
被他盯住的少女歪了歪頭,沒有被他糟糕的臉色吓倒,彎起眼睛朝他一笑,“那……我想起來我的生日好像是在7号,那天你們陪我去遊樂園好嘛?”
“咦,難得伊線向我們提出要求诶,就算不是生日也一定會答應你的!我和陣平提前申請調休好了。”
萩原笑吟吟地一口應下,點點微光在他眼神裡跳躍,像極了收藏家看到自己心愛的物品處于良好狀态時流露出的愛憐。他委婉地提示她不用拿生日當借口。那看起來太像是随口瞎編的了,很明顯,遊樂園才是重點。
“想讓我們陪你就直說——”情商不太夠看的某個卷毛相當直率,險些當場将她戳穿。
萩原連忙用手肘撞了撞旁邊的幼馴染。松田陣平一頓,從靠坐的姿勢直起背脊,在萩原皺眉警惕的眼神中,手上一個用力把伊線拽過。伊線順着他的力道坐在床沿,側頭問他,“怎麼了?”
溫熱的軀體迫近,他一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随意攏了攏她的黑色長發,略顯深黯的眸光落在她脖頸上。萩原研二的聲音嚴厲地響起:“陣平你在幹什麼!”
“你那麼緊張幹嘛,”松田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一眼,眼神再次回落,蹙起的眉頭顯得有些困惑,“之前沒發現,你這裡有顆痣嗎?”
他越發湊近,氣息若有似無地拂在她脖頸上,像是在研究什麼痕迹似的,帶着層薄繭的指腹輕輕揉了揉那點紅色。
“嗯?我不知道。”少女别開腦袋,長發被撩起,脆弱的脖頸暴露在注視之下,她的身體卻仍是放松的,在他觸碰之際也安靜地沒有反應,充滿信賴。松田陣平的視線不覺偏到了她的側臉,喉結輕滾。
終于看不下去的萩原研二一把拽過了他,眼底壓制着怒意,“你才是,大驚小怪些什麼!”一轉頭他又溫聲細語地對伊線道:“你去吧,早些休息。”
她點了點頭,像來時那樣自如地離開了房間。萩原覺着,要是沒有他在,多少得出事,他盯着松田陣平不說話,松田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毫無自覺,“你看我幹嘛,睡覺了。”
他把燈關掉、躺下,毛茸茸的腦袋挨着他,毫無心事地閉上雙眼,安詳的模樣一看就是會很快入睡。萩原滿肚子說教的話化為一聲歎息。
出了房間的伊線找到淋浴間的鏡子,撩起頭發看了看。脖頸側邊鎖骨偏上的地方果然有顆紅色的痣。她很确定,之前那裡什麼也沒有。
她莫名有了個猜測。“這算什麼?系統,該不會這就是你的實體?”
系統很坦然地回答她,“你要這麼說也可以。準确地說那叫表征,一切意識、能量之類的東西都會在物質界有對應的痕迹,那就是我的痕迹。如果你是想擺脫我,挖掉它也沒用,隻會長出新的痕迹。”
伊線走到了陽台。上面晾滿換洗的衣物,充滿生活氣息。公寓樓外,是整個東都。隐約能聽到汽車飛馳而過的聲音,一輪缺月挂在天空。這個熟悉而陌生的世界就像靜谧夜色一樣将她環繞。
系統又開始聒噪地試圖說服她。她半趴在陽台的圍欄邊,在系統的一再追問下又輕又穩地回道:“我已經給過你回答了,少來煩我。”
系統不作聲。但不代表它放棄了。
第二天,伊線兼職下班後回公寓,路過一家電器商店時,銷售小姐姐熱情地邀請她進店抽獎。看在同是打工人的份上,伊線配合地聽她做了一波宣傳,之後随手一抽,抽到了二等獎,獲得一張高級晚宴的入場券。
拿到用信封裝好、印刷精美的入場券,伊線若有所思地盯了許久,走出商店後問系統,“是不是你搞的鬼?我一向沒那麼好運,你是又想怎麼說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