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擰眉，神色發冷，望進那雙黑若點漆的眼眸。到這個時候，好像才有一點看到真實的她的感覺。這個念頭直覺般一閃而逝，松田并未細究，開始在推理中還原當時的命案場景。

“石井英士被刺破頸動脈，大量出血，斃命極快。脖子緻命傷那裡圍了很厚的布條，是為了減少在搬運過程中的繼續流血。從窗戶抛屍、留有沾血幕布的那個更衣室隻在窗戶附近有非常少量的魯米諾反應，那是因為那個房間根本不是案件第一現場。進房間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使用少量漂白劑留下的氣味。漂白劑可以短暫地幹擾魯米諾反應，搬運屍體過程中必然有少量血液滴落，為了掩蓋屍體搬運的路線，這個第二現場也做了簡單的清理工作。

“真正的第一現場是在這個房間對面的更衣室。這個房間有人‘失手’打碎了角落裡的香氛，整間屋子都充滿了香薰的濃烈味道，完全掩蓋住了底下漂白劑的氣味。搜查一課的目暮警官他們當然會檢查‘案發現場’附近的地點，真正的第一現場因為有漂白劑的幹擾，同樣沒有魯米諾反應，就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被略過去了。

“案件發生的順序是，晚上八點鐘石井英士在第一現場更衣室被刺死。房間布局相似的對面更衣室的簾幕被扯下，拿來對現場血迹進行第一遍清理，清理完後同屍體一起被帶到對面更衣室，僞造出第二現場。這個時候，隔壁休息室的人就聽到旁邊的門反複打開又關上。随後某個人從洗衣房帶來漂白劑，或許還有防水手套和毛巾，這些東西當然裝在某個袋子裡，然後将兩個更衣室再次清理一遍。

“魯米諾反應隻能發生一次，辦案的警察用過一次魯米諾試劑後基本不會想到要再用一次。即使再用一次，誤以為是第一現場的第二現場依然會隻檢測出非常少量的血迹。被抛下樓的屍體、染血的簾幕、沒有血迹的房間，第二現場呈現出來的一切奇怪之處，都是為了隐瞞真正的案發現場而留下的痕迹！

“除了隐藏真相、增加破案難度，這樣做更重要的原因是——根據屍體可以判斷出死亡時間在晚上八點左右，如果不僞造一個現場，警察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案發時間點你就在那個房間。”

松田陣平說出最後那句話的時候，一直安靜傾聽他推理的伊線仍舊沒有表情變化，反而是一種意料之内的波瀾不驚，她精心布下的局果然還是沒攔住他看破真相。

她始終不說話，黑眸在月色下反射着一層透明的光澤，亮得驚人。

香煙在他推理過程中已接近燃盡，煙灰掉落在地。卷發青年的目光極其複雜。

他沒有養過未成年小孩，不知道該怎麼教她，但是，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一切恐怕都是伊線布置的。僞造現場的詭計明顯意在将她自己從警方的視野中隐藏起來，進而隐藏她在這起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她心智之成熟機敏，讓他很難用對未成年的态度來對待她。

“你和石井英士沒有關系，人當然不是你殺的。我看過那個更衣室，門鎖壞了，即使鎖上還是能擰開，大概是你在裡間換衣服的時候，兩個人闖進來，在外間發生争吵然後激情殺人吧。如果是早有預謀，不可能連房間裡有沒有人都不看。你受到驚吓發出了聲響，被兇手發現，脅迫你幫助清理現場。

“石井英士身上緻命傷的力度較淺，行兇者是女性。因為是激情殺人，她沒有做任何準備，身上的衣服濺滿了血，她能夠不引人矚目地從晚宴現場離開，恐怕還是拿了你被潑酒的那身禮服吹幹換上。你手裡的這個禮盒，其實空無一物。

“按說你親眼看到了兇手，再怎麼樣也隻是被迫協助善後，但她好像完全不擔心你反手将她報給警察。她沒盯你，對你殺意也不強，甚至相當信任你——”

前一刻，松田陣平還是和拆彈工作時一樣的沉穩，一幅幅畫面、事情發展的順序在他頭腦中一一演進。但退出推理狀态後，他瞬間變得暴躁起來，不自覺地用力，将伊線的手腕死死摁在牆上，擦出了一片紅痕。

“你明明可以告訴我的，但你主動選擇了站在兇.手那一邊，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氾檌！”

松田陣平很想生氣，但看着伊線一副波瀾不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樣子，他又莫名地氣不起來了，最後隻能按下脾氣，認認真真和她掰扯。他身上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桀骜反骨，剩下那一點點耐心幾乎全用在此時了。

他并不急着确認兇手的身份，反正伊線是肯定知道了的，就差她開口；他更關心和伊線有關的那個問題，由衷希望她有理由能為“共犯”行為做出充分解釋。

他得到了一個符合期待的答案。伊線思考片刻回道：“……因為我覺得，她應該被償還未來的歲月。”

“這裡面有一個她告訴我的故事，”她望着他，隻問了一句話，“我們能回去再說嗎？”

松田沉默而兇狠地瞪了她一眼。僵持片刻，他收回了壓住她的胳膊和腿，攥着她手腕大步前行。伊線空出一隻手，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11月7日01:27。

她打了個哈欠，“别忘了，今天要去遊樂園的。”

他那樣兇她，她還得救他幼馴染，真是折本買賣。

松田險些給她氣笑了。“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她摻了一腳的命案還沒解決，這邊就想着去遊樂園。“之後你會在哪兒我不知道，反正今晚，你沒解釋到我滿意你就别想睡覺！”

考慮到他的幼馴染向來對付女孩子很有一套，松田陣平回到公寓就把萩原研二從香軟的被褥裡薅了起來。他兇悍的動作和語氣讓萩原以為是不是火燒到家門口了，知道事情後的萩原：……嗯，确實不是小事，這次就不揍他了。

面對雙打威脅的伊線表現得十分乖巧。

公寓的燈始終亮着，夜越來越深。一封郵件被按下了發送鍵。

【泷澤先生來過，現在他已經走了。我不知道太陽升起後會發生什麼事，但我仍舊想向你表示感謝。即使事情洩露，即使一早就有警察上門，我也會按你說的那樣努力活下去——千奈美。】

太陽升起後，從警方傳來的消息是，千奈美自殺身亡，死因是服用過量安眠藥。

看到那封郵件時，伊線就猜到，殺害石井英士的兇手之一千奈美已死。大部分真相已經在松田陣平的推理中大白于天下，但還有一部分被遺漏的真相。因為有些細節是無法還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