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線側頭看向窗外,遊樂園五彩斑斓的光影從她臉上掠過,顯得她的神色更為沉靜。萩原研二坐在她旁邊,靠過來肩膀輕輕碰了她一下,帶着點玩笑的口吻,“伊線看起來有很多心事呢。偶爾也可以讓我們分擔一下的,給我們一點成就感嘛。”
不好說是誰替誰分擔呢。伊線黝黑的眸子瞥向松田,他始終戴着那耍酷似的墨鏡,但可以感覺得到底下那雙銳利而透澈的鸢青色眼睛也正在看她。
伊線随意笑了一下,“沒什麼,我隻是覺得,摩天輪也不是個太壞的地方。”同行的兩個人沒懂她的言外之意,但沒關系,對于她自己的成就,她可以優遊自賞。
時間将近閉園,從摩天輪下來後,松田和萩原被支使去買夜宵和飲料,伊線到紀念品商店去逛了一圈。
她看中了一個刻着鷹隼浮雕的古董打火機,整體造型有點像一把流着銀光的鎖,實在是太酷了。價錢将近一萬五千日圓,相當于她現在兩天左右的兼職工資。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買下來了。
這一天平安過去,那兩個人命中注定的死劫也被她成功改寫,她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從他們公寓裡搬出去了。這個打火機,她準備作為表示感謝的禮物送給松田。至于給萩原的,看到有合适的再說吧。
她提着小禮盒袋走出紀念品店,突然注意到一個人。
肩膀倏地被拍了一下。卷發青年勾下鼻梁上的墨鏡,線條淩厲的冷白皮俊臉不斷在她眼前放大。她下意識推開他的臉,伸長脖子往旁邊方向看去,硬是被人捏着臉頰掰了回來。
“你看什麼那麼入神?我和hagi叫你都沒反應。”
他彎腰湊得很近,眉峰聚攏,垂眸打量她的視線裡是壓制不住的好奇和不滿。伊線拍掉他的手,目光移到提着夜宵回來的兩人身上。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點了點某個方向:“看見那個男人了嗎?瘦高,穿黑色薄棉衣,一手揣在兜裡,一手緊攥着公文包的背帶。他的表情很奇怪,懊惱自責和興奮愉悅輪番出現,目光閃爍,總是會停頓在拿手機的人身上。他是個有盜竊瘾的慣犯,明顯才剛染上不久,懊惱自責的情緒出現得還很多。他的穿着打扮和公文包都非常不合宜,是個技術不錯但粗心的小偷,公文包裡應該裝着很多部他偷來的手機。可能已經有人發現手機被偷了,他現在正在思考的問題是去哪裡丢棄那些手機——本來他也不是為了利益而偷竊的。”
說話之時她在手邊的公共用椅坐下,長腿并攏在一起,雙手自然交疊在腿上。她今天穿着一身駝色的秋裝長款連衣裙,搭一件同色系的格子外套,如秋葉沉靜,微笑望向他們時分外動人,仿佛在說:兩位警官先生不準備行動嗎?
她的年紀還很小,至多是高中生,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至今不清楚她到底多少歲,但此刻,透過那個被他們半路帶回家、平日裡多需照顧的女孩略顯青澀的面龐,另一個少女的形象——知性、冷靜、優雅、淑女——已然如同綽約待開的花朵,風華初現。
在這一刻,萩原和松田再次敏銳地意識到,伊線身上有某種驚人的天賦——首次意識到這一點,是昨天得知石井英士命案和她有關系的時候。
事實和她說的一模一樣。
松田假裝不小心撞到那個男人。公文包被打翻在地,從裡面嘩啦啦灑出一地的手機。于是,繼休假日加了大半個白天的班之後,他和萩原在晚上十點又随機加了個班,當場把人抓走了。
伊線安安靜靜地跟在他們旁邊。松田和萩原有意保護她,隻字不提,任嫌犯做夢都想不到,就是這個少女将他一眼看穿。
蟄伏在她腦海中的系統同樣默不作聲,假裝自己不存在。它感覺自己被打臉打得賊響賊狠,伊線仿佛就是在嘲笑它:沒有直接看到别人氾檌指數的金手指,你以為我就辨别不來犯人和普通人嗎?天真!
那是多年警察才有的敏銳老練,事後萩原問她為什麼會注意到那個人,伊線笑吟吟地豎起一根手指,“保持神秘。”
那捧花最後還是帶回公寓去了。他們回去的路上買了好幾個花瓶,伊線把白玫瑰拆散,注水分裝在兩個花瓶裡。松田不解地問她:“你買這麼多花瓶幹什麼?”
伊線抿了抿唇,沒說話。
不能隻養别人送的花吧。出于莫名其妙的好勝心,她決定明天買一大捧向日葵,送到警視廳給他們一個驚喜。别問一捧花送給兩個人合适不合适,問就是她不管。
她想得非常好,先送過去,到時候讓萩原再抱回來養在公寓裡——她是那麼幼稚的人嗎?她是。萩原讓她幫忙抱了一路的花,她得公平地讓他也抱着花走一路。
回到公寓已經很晚了,輪流洗漱完後他們各自回房。萩原和松田卧室裡的燈仍舊亮着。
萩原已經換上了睡衣。伊線給他的那個錦囊擱置在被子上,裡面的手環此時被松田拿在手上反複把玩。
他們可不是什麼遲鈍的人,不如說都極其敏銳。隻需要一點細節、一點痕迹、一點線索,就足以精準快速地切近真相。
“重量不像實心,聲音不像空心,有點意思。”他将手環敲出清脆聲響,舉到眼前看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有幹擾裝置也是在底下。它的釉層太密實了,看不到接口,除非切開不然拆不了。”
“唔……hagi,我真的不能現在切了它嗎?”
松田擡起頭,鸢青色的眼眸化為水汪汪的柴犬似的眼神,寫滿了“想拆”“想拆”幾個字。
“不行,這是伊線的東西,也不知道和她的身份有沒有關系——等一下,陣平你要去哪裡?”
松田已經站起身拉開房間門,繃得平直的眼睑顯得有些無語,回頭看了他一眼,“還用說嗎?當然是去找切割器啊。”
公寓裡一堆他拆解用的工具,總能找出一個能切動手環的。萩原連忙從床上爬起來追上去攔他,“你是完全沒在聽我說什麼啊。”
松田靠在半開的門邊,修長的手指頂着那個手環轉了兩圈,嘴角淺淺溢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這是她帶在身上的唯一一件東西。像你說的,如果這東西和她身份有關系,那問題就大了。不弄清楚,你能睡得着嗎?”
“放心吧,”他鸢青色的眼眸放出異樣光采,漂亮得像是玻璃球,信心滿滿說道,“拆完之後我會把它完全複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