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年紀大的老者,看他嚴肅的樣貌便知是少言寡語的人,多半是個悶葫蘆的性子。
站在駱赟邊上的女子似是他的夫人,女眷多半内斂害羞,在外也要和陌生男子保持距離,因而也多不作聲。
但是站在老者身邊的小兄弟,看着年紀不大,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怎麼一直表情沉郁,一路上連一句話都沒有,甚至聽到他們在講趣話,他也是無動于衷。
蕭祺恰好要去赫達查事情,在山間的道上遇到這家人遭難,遠遠地就看見了這個小兄台雖然身子瘦弱,但渾身透着堅強剛毅的勁,死命和一幫山匪抗争。
他如此堅毅勇敢,不啻于在戰場上和敵人戰鬥的将士。
想到此處,他興緻油然而生,想和駱卿安認識認識。
掂量了一下,他對駱卿安道:“我見這位小兄弟和我年歲相仿,不知平日裡有哪些雅好呢?”
駱卿安隻顧走路,沒想到這位少俠突然對她發問。
她隻好迅速回顧一遍自己上輩子有哪些興趣愛好。
可是眼前浮現過的盡是些鬥雞、玩骰子、聽戲、遊于市井的庸俗荒唐事,能和高雅沾點邊的一件沒有。
不僅沒有,上輩子連書都沒翻過幾頁。還是母親逼自己,才識得了字。
“聽戲。”
這怕是她以前,唯一和雅字沾點邊的了。
蕭祺聽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兄台果然不俗,我也喜歡聽戲。”
駱赟知妹妹聽到這個問題定會難堪,他忙接過了話:“咳,那個,前面有家醫館。”
衆人聽他說看到醫館了,注意力都被引了過去。
何氏年紀大了,又磕碰到了腦後勺,若真有了損壞不及時治療可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一時話停了,都急心送她去醫館看傷。
到了醫館後,馬上有一位學徒過來招呼先在旁稍作休息,郎中正在給别人看病。
略等了一會後,郎中叫到了何氏。學徒将她領進了一間小屋,駱卿安一幹人站在外面等候。
不久,何氏出來了。郎中言明何氏的頭上有磕傷,但好在并不嚴重,給她開了一副調理的藥,囑咐好好休息,若出現異樣,一定要及時來看。
駱卿安和駱赟仔細聽着,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
從醫館出來,何氏覺得不便再繼續叨擾少年,便道:“承蒙您相救,又坐你的馬來看醫,實在是麻煩諸多,再繼續添事就是老身的不敬了。還請少俠定要留下名字和住址,回頭老身再登門拜謝。”
蕭祺明白這位大娘是個知禮數的人,承受不了陌生人給予太多的莫名的恩情。
他看天光将晚,也确實是該道别的時間了:“大娘言重了,是在下多添不便。江湖浩渺,能與各位相遇是我的幸運,就此别過,希望有朝一日能再相聚。”
“少俠請留下住址。”
何氏在少年背後急切地喊,可他策馬而去,身影與遠處的落日交疊,在橙黃的餘晖中越變越小,直到變成了一個豆點大的影子消失在視線裡。
何氏一直目送少年,等到看不見他了才帶着家人離開,去找下榻的客棧。
一連兩日風雪交加,街邊房屋的屋檐上凝結了一根根晶瑩剔透的冰柱。
路上的行人貓着背低頭将衣服裹緊,唯恐正面應對侵骨的寒冷。賣早點的小販打開鍋蓋,蒸籠裡立即升騰起白色的水汽,露出白圓圓的包子和方方的饅頭,熱情招徕路過攤前的顧客。
駱卿安抱緊胳膊身子縮成一團,雪花飄落在她如扇的睫毛上,她的視線變得模糊,隻好擡手揉了揉眼睛。
由于沒有路引,他們進不了赫達的邊關甯州城,好在沈然說他在這邊有靠得住的朋友可以幫忙僞造路引,但是他需要點時間去辦這事。
他們隻好在客棧又多耽擱了兩天才等到沈然。
他回來時拿了路引給他們,大家這才上路往甯州走。
臨近城門,駱卿安看到守城的官兵正在盤查路引,心不由得開始懸起。
赫達與吳近年來一直維持了和平的關系,兩國派駐使臣,互通商貿,不過因為赫達的物産有限,賣的大都是牛、羊等牧類産品,而他們從吳卻需要大量的日用品和農副産品,兩國的貿易處于極端的不平衡。
加上過去兩國戰争留下的怨恨,雖然表面上維持了和平,實際赫達有部分人一直蠢蠢欲動,如同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猛獸,在等待機會反撲。
如今看他們盤查得如此仔細,更加做實了駱卿安聽說的這些猜測。他們是防備着吳國的。
他們排在了隊伍的末尾,因為擔心目标太大容易起疑心,他們決定等下分開兩撥人行動。一撥是駱卿安和沈然扮成父子。沈然剛開始堅決不同意這個做法,他認為駱有懷過去德高位重,自己不配擔當這個名義上的父親,有奪妻霸女之嫌。
但出于情況緊急,何氏和駱卿安再三懇求,他才勉強同意了假當父親,面上還一直挂着惴惴的神色,好像冒了天下之大不韪。
駱卿安還頭次從師傅一貫嚴肅冷峭的面容上看到這等不和諧的神色,覺得很是新鮮有趣。
第二撥則是駱赟和冷瑤兩夫妻帶母進城,如果官兵還繼續盤問,他們就說是來探親的。
準備好後,他們跟在隊伍後面慢慢往前挪。駱卿安打定了要去赫達探查闫黨罪證的主意,心裡不斷祈禱一定不要在這時出什麼意外,要讓他們順利過去。
雪依然在下,想要進城的人在雪地裡踏出一長串黑乎乎的零碎腳印。
等輪到他們時,駱卿安和沈然按照之前的計劃回答了官兵的問題。她極力按捺自己撲通跳動的心髒,面上鎮靜如常。
大約是她和沈然的年紀看着就是父子應有的年歲,加上她擺出一臉純善無辜的表情,官兵沒問多久就放他們過了。
何氏等人被問得久一點,可也沒懷疑他們,也順利放了他們進城。
駱卿安和家人走在甯州陌生的街道上,她壓下成功進了城的興奮,開始警惕觀望四周的環境。
他們如今走了一條刀尖舔血的路,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