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說到痛處又放聲大哭起來,涕淚滂沱,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駱卿安轉頭看向躺在地上的人,泡得沒了人形,根本看不出是誰,完全無法将他和之前那位和藹仁慈的劉伯聯系起來。
瞬時,她的淚湧到了眼眶:“他為何會掉進井裡?”
李嬸和劉伯共事多年,也受到過他多方照顧,實在受不了他突然離世,已經哭得快要暈厥,沒法回她。
站在旁邊其他夥房的人也都垂淚抽泣。
好半晌才有個老婦用帕子抹了把淚道:“我們也不知,已經好幾日不見他,還以為是請假回家看孫子去了,結果誰知掉到了這口偏井裡。”
這下駱卿安明白了,這口井雖偏僻,可軍中不會打無用的井,何況北地幹旱,水資源很珍貴,井水每日都要用,怎麼可能會過幾日才發現劉伯在井裡?隻能是有人在背後指使,支開了用井的人。
這人不僅害死劉伯,還特意讓他在井裡泡得面目全非,可謂歹毒異常。劉伯在軍中多年,從來都是與人為善,誰會想置他死地呢?
她心下一凜,馬上想到了隆巴。
劉伯那日為她的事敢當面頂撞他,隆巴當時看向劉伯的眼神讓人瘆得慌,她至今曆曆在目。
一定是他咽不下這口氣,找個法子害死了劉伯。
這樣說來,竟是自己牽累了劉伯。
她趔趄一下,差點站不住要崴倒,淚水終于沒忍住,奪眶而出,内疚充溢胸腔,堵得她呼吸困難。
很快,一群人聚集在這裡,引來了侯恪手下的副将。他略略查看了一番劉伯就叫人将他好生拿棺材斂了送回他的兒子家。
劉伯畢竟是在軍中的老人,和侯恪還是有些情分在的,之前憑着自己的好廚藝還得到過多桑的青睐,副将不敢太怠慢。
駱卿安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隻得枯站着,看他們将人擡走。等人都盡散去,她才想起要往回走。
她擡起腳,發現雪已經沒踝,腳凍得麻木,隻剩了零星的知覺。
一路上她走得踉踉跄跄,大腦一片空白,也不顧自己是個什麼狼狽樣子就這樣撞進了門。
蕭祺正斜椅在羅漢塌看書,見她臉上涕泗橫流吓了一大跳,馬上從塌上起來将她迎進屋坐下。
他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暖手:“我還在嘀咕你怎麼今日又回得這般晚,誰又惹你了麼?”
駱卿安握着茶杯,暖意順着掌心傳到身體,終于讓她回過神。
她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一個方向,不住地抽泣:“是劉伯,劉伯墜井死了...”
聽聞這個消息,蕭祺大吃一驚:“啊?為何會這樣?”
“是隆巴,定是他,他記恨上次劉伯駁了他的臉讓他難堪,定是指使他的人害死了劉伯。你不知到他多可憐,這麼冷的天被扔到井裡泡了好些天,人撈起來時臉都泡得成了個發面饅頭,連五官都看不清了...”
蕭祺噤了聲,心情也陡然低落。
他雖與劉伯隻見過兩次面,但他看得出他是個實心人,加之他也幫過駱卿安,聽她說過那日劉伯是怎樣仗義執言才助她脫困。沒想到這樣一個大善人最後落得如此下場。
駱卿安越想越難過,大聲哭起來,又怕自己哭的樣子不好看,遂趴在了桌上痛哭,肩膀一抽一抽,本就瘦削的身子顯得愈發落寞可憐。
蕭祺将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像哄小孩那樣拍着:“别這樣,若劉伯知道你太傷心,損了自己的身子,他定也難安。”
他以前未哄過人,在宮裡都是别人想着怎麼讨好他,他極少會去和他人推心置腹,接觸親密,也不知這樣哄對不對。但他小時見弟弟蕭岚哭鼻子,他就是這樣哄的。
額...希望有效果吧。
可好像事與願違,眼底下的人好像還哭得更厲害了,皺縮成一團,楚楚可憐。
他無奈,看見她哭得花枝亂顫,心裡軟成了一團棉花,可又不知該怎麼辦。
抓耳撓腮一番,才終于想出了個不是法子的法子,而且還讓他覺得自己定是瘋魔了,做這麼傻的事。
可如果能逗她一樂,他願意丢掉臉皮,豁出去試一試。
他拉了張椅子在旁邊坐下,也學着駱卿安的樣子伏在桌上大哭唧唧:“嗚嗚嗚,我的心好痛。”
果然,一個大男人這樣哭實在太奇怪,駱卿安止住哭聲擡頭看他,見他臉都埋在臂膊裡,哭得哀天動地,愣住了。
她推了他一把:“你哪裡出毛病了?”
蕭祺擡起臉,眼中淚光盈盈,清亮的眸子中好像盛了一湖春波。他平日都是傲驕自負的樣子,何時有過這樣脆弱易折的樣貌?
驚訝之餘,駱卿安的心裡生起了一絲柔軟,而且竟覺得他柔柔弱弱的時候還很蠱人,有種清麗破碎的美感。
蕭祺歡喜自己的伎倆得逞了,他繼續循循導之:“别哭了好麼?悲痛傷身,若真傷到了自己,誰來替劉伯報仇?”
駱卿安被他點醒,暫時止住了哭勁。
他說的對,劉伯對自己有恩,他的仇必須得找隆巴讨回來。
“隆巴雖官高權大,可他的根在皇都,手怎樣也伸不得這樣長。定還是哈幫和他的那些無賴混子将劉伯害了。”
蕭祺點頭:“哈幫和他這位叔叔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上次吃了虧,沒有害到我們,反而折了自己的人,肯定憋了一口狠氣要收拾我兩,可他們一時找不到機會再興風作浪,就先從劉伯開刀了。”
駱卿安怒氣充斥,手握成拳砰地砸在桌子上:“殺人償命,我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氣憤過後,悲傷的情緒又占了上風,她總揮之不去劉伯最後凄慘的樣子,眼淚又盈滿了眼眶,從臉頰滑落,啪嗒一聲滴在桌上,暈開了一個小水圈。
知她一時難以排解悲傷,蕭祺也不再攔着,任她發洩一下。
其實很多時候,哭出來或許能更加讓心情好得快一點。
他默默不語,就這樣守在旁邊,将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擦淚。
屋内燭火煌煌,燭苗不時跳動一下。兩人的影子照在壁上,昏黃單薄,可他們偎得很近,竟透出一股脈脈溫情來。
不過留給駱卿安撫平傷心的時間不多,過了兩日,侯恪就下令出兵,還特地強調要配備她制造的連弩。
連弩初做起來不易,可已經有她做的打個樣,軍中找來熟練的工匠将之前的弩改造一番,兩日就造出來足夠用的連弩了。
他心急火燎要回千仞山救多桑,待準備齊全就立即領兵開拔了。
天高雲淡,寒風潇潇。軍隊浩浩蕩蕩行進,走了半天時間終于到達千仞山。
駱卿安放眼遠望,見其山峰高聳入雲,山體崔嵬雄渾,白雪漫蓋,蔚為壯觀。
她駐足看了一會,又跟着隊伍繼續向前。
往前又走了一程,他們走到了一個夾道,兩旁山壁陡峻,将脖子仰高也很難望到頂端。人走在其中十分渺小。
有士兵開始疑慮這地方會不會有雪怪埋伏,擔憂起來:“這地有點邪乎,兩面都是山,就中間這麼一條小路,萬一他們從山上沖下來,我們豈不是成了兩面餅中間的肉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