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泰趕回鶴臯山時,山洞中隻剩下鄭來儀一人。
他不免有些怨怪語氣,雖理解軍令如山,但這叔山小郎君把小姐一人留在荒山中離開,實在是有些不夠男人。
“難道你走時将我托付給他了?”
聽着鄭泰喃喃不住地抱怨,鄭來儀隻是淡淡語氣,也不解釋是自己主動讓叔山梧走的。
鄭泰一噎。這倒是沒有,他走時匆忙,對叔山梧本就有種莫名的信賴,是以也沒和他達成什麼口頭的約定,“可這人——”
“孤男寡女,我也實在有些害怕。他走了,我反倒自在些。”
既然鄭來儀都這麼說,鄭泰也就不再說什麼。
“荷州那邊怎麼樣?”鄭來儀關心他去求援的結果。
鄭泰一邊套馬,一邊回禀:“張紹鼎聽說小姐遇險,當場答應去調兵,老奴不敢耽擱,送完信就回來了,這會子援軍應當已經在路上了。”
鄭來儀聞言皺眉:“沒有見到舅舅麼?”
鄭來儀的舅舅虢王李澹,乃是常駐荷州的淮南防禦使。荷州刺史張紹鼎總領地方政務,荷州守備軍卻由身為宗族子弟的虢王統轄,荷州若需用兵,還需征得李澹的首肯。
鄭來儀之所以讓鄭泰拿着自己的玉佩去荷州,也是奔着有用兵權的虢王去,鄭泰自然明白:“王爺沒在荷州——小姐放心,軍情如此緊急,事關大祈安危,張紹鼎不敢怠慢。”
鄭來儀心中憂慮卻未就此消除。段良麒率軍從北部進犯,大軍兵臨城下,關内屯兵皆當嚴陣以待,這個時候身為淮南防禦使的舅舅不在駐地,他會去哪?
馬車飛馳在回玉京的路上。
鄭來儀擡手捏捏眉心,上一世心思沉溺于兒女私情,渾渾噩噩不覺兵荒馬亂,待到家園傾覆已是來不及了。
這一次,定不能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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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進入侍賢坊,鄭國公府前那座巨大的影壁出現在視線中。
鄭來儀放下車簾,一手捂住心口。
方才視線掃過影壁前的青磚地上,似乎還有滿地的鮮紅。眨了眨眼,才知道那是自己的錯覺。
“我的兒!終于回來了!!吓死娘了……”
尚未來得及平靜下來,鄭來儀便遙遙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眼眶頓時一熱。
她一把掀開簾,鄭泰還未來得及将下車的杌凳擺好,人已經跳下了車,抱住了迎面走下台階的國公夫人。
“娘——”隻一個字,尾調已經帶了哭音。
李硯卿滿臉都是心疼,扶住女兒的胳膊,仔細打量。
“瘦成這樣……”李夫人說到這裡語氣多了分怨怪,“我和你父親說了,下次再要出門,必得帶足人手——不,現在這時局,還是先不要出門了!你不知道娘多少日子都沒睡得好覺了……”
仔細看她保養得宜的臉上,皮膚緊緻通透,幾乎沒有可見的紋路,一雙鳳眸卻有泛紅的血絲。鄭來儀知道母親的脾氣,這一回放任自己南下遊曆遇險,她定是責備了父親很久。
“父親呢?”
“你父親這幾日不在家,都宿在宮裡,”李夫人一拉女兒的手,“——别站這裡說話,先進去。”
鄭來儀乖乖讓母親牽着,原本她不喜歡父母親把自己當做小孩,雖然是家中最小的女兒,自從有了自主意識,走路、吃飯、念書、遊戲,大了後甚至婚姻,件件事都要自己做主。但現在看着母親向老母雞帶小雞一樣緊緊抓着自己,一路不曾松開,溫軟的掌心傳來安心的熱度,她甯願母親一直牽着自己、陪着自己。
李夫人帶着女兒繞過門屏,沿着遊廊一路向内,鄭來儀的目光掠過府中熟悉的景緻,一草一木、水榭樓閣,都是她曾經戲耍玩鬧的地方,腳步不自覺放慢。
國公府的春天,是她少女夢幻和想象的溫床,父母長輩細緻呵護着她的天真驕傲,直到十七歲前鄭來儀不曾見過黑暗親曆苦難,更未體驗過人心之複雜。
“石榴要開花了,你最喜歡的……”
李夫人也跟着放慢腳步,見女兒貪戀地流連于院中馥郁的春景,目光停在院中一株石榴樹上不動。
這石榴還是鄭遠持為讨女兒歡心,讓人費力氣從西域帶回的秧苗,又專門找了當地的花匠傳授養護之法,功夫不負有心人,豐收時節結出滿樹的石榴,來儀能吃得滿手滿臉紅色的汁水。
她擡手摸到來儀略微清減的臉頰,難以想象這些日子寶貝女兒是如何在驚恐中度過,一邊轉頭吩咐侯在一旁的丫鬟紫袖:“先給小姐準備熱水沐浴,去去疲。”
紫袖應了是,快步向東院去了。李夫人轉而溫聲對女兒道:“晚上我讓他們準備鴨花湯餅,還是你想吃乳釀魚?對,再叫廚房蒸一籠金乳酥來!這一路肯定都沒好好吃東西,把我的椒椒都餓瘦了……”
來儀笑着拉住母親,一邊抹了下眼角的濕潤:“娘,那些先不着急,我想好好和您說說話呢。”
“好~乖乖,先去沐浴,娘一會找你去。”
“娘,我晚上想和你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