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一場洪澇要走了他們爹娘的命。
他哥看着大街上随處散落,無人收走,開始腐爛的屍體說,大災過後必有大疫,他們得逃。
至于這些屍首為何一直無人認領,是因為他們全家都被淹死了。
他們家本就是佃戶,無田可賣,他哥便把家裡的農舍賤賣了出去,換得了幾天的口糧,在後山葬下父母後便帶他逃離了那裡。
自那之後,他們兄弟便開始四處流浪。
他們走了一個多月,總算走到了隔壁州府。他們常常蹲守在一些小店門口,若是有客人走了,桌上的飯菜還沒吃完,他們就趕緊跑過去狼吞虎咽地吃上幾口。
大部分店家自然是煩他們的,覺得他們身上髒,耽誤店裡做生意。
而有一天,他照常蹲在一家小店前,見一桌客人結了賬離開,桌上一整隻燒雞卻隻撕了隻雞腿。
他連忙跑過去把燒雞拿了過來,想帶回去跟哥哥一起吃,結果店家看到,拿了根棍子便追了出來,一下下地打在他身上。
“又是你!偷我的燒雞!這下被我抓個正着了吧?每次偷了東西就跑,簡直比糧倉裡的老鼠還煩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店家一邊打一邊大聲說着,像是在對過路的人解釋自己打人的緣由。
原來是偷了東西。
原本有人心存不忍,想上前勸阻,聽了這話便也都打住了。
他哥看到,連忙跑過來阻攔。
隻是求饒、下跪,無論如何店家也不肯停手。
他哥隻好撲在他身上,替他擋這一下下砸下來的棍子。
懷青說:“兩個沒爹沒娘的小乞丐,打死了也沒人知道。我哥把我護在下面,我還在拼命往嘴裡塞燒雞,當時想着死也要當個飽死的鬼,餓死鬼閻王爺都不收。結果一頓亂棍打下來,全打我哥身上了。”
回想起這段兄友弟恭的往事,懷青也忍不住笑了。
“我哥那次落下了腰傷,不能久坐、久站,也無法長時間騎馬。所以前線打仗,義父和大哥也不會輕易帶上我哥,隻讓他在京城訓練八百營。”
“但我哥最喜歡沖鋒。每次前軍士氣下降,開始回撤,他就自己拿着大旗往上沖,好幾次差點死在戰場上,大哥攔都攔不住他。但他自己覺得暢快!”
想馳騁沙場的靈魂,卻被困在了一具身弱的病體上,這也是他哥的痛苦。
說起這些生與死的話題時,懷青臉上很平靜,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又補了一句:“對了,那次偷吃燒雞被打,後來是你哥救了我們。”
當時周權一襲白衣高高坐在馬背上,跟在義父身後在街上巡遊,通身的氣派,絕不是如今哪個長安城纨绔公子哥可以比拟的。
他看着英氣,卻又心存慈悲。
世人都以為他是一個殺人如麻,冷靜持重的戰神大将軍,卻不知他此人最重情義,心懷悲憫……
當年看到那一幕,周權下了馬來,仔細詢問緣由過後給了店家一塊碎銀,把他們兄弟二人救了下來。
周權把他們帶到了軍營,讓軍醫給他們療傷,又教他們習武,把他們養在了營中。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
生逢亂世,可憐人再怎麼救也救不完。
周權明白這個道理,隻是看懷信義無反顧撲在懷青身上,将弟弟護在身下的模樣,讓他想起了當年在陽州城,他帶着兩歲的周祈安忍饑挨餓,遭人四處驅趕的歲月。
懷青拍了拍周祈安的肩膀說:“最幸福的就是你了。”
北國之亂時還沒有記憶,一直被大哥護着長大,三歲便進了鎮國公府,自那之後便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周祈安聽了,得了便宜還賣乖地道:“那我小時候也是挨過一年餓的吧。所以我體質不好,動不動生病。”說着,撇了撇嘴。
他可沒碰瓷。
一會兒說他像隻病雞,一會兒說他像隻病貓,一會兒又說能把他抛出去再接回來,這些可都是他們原話,他記得清清楚楚!
懷青道:“也就是小時候挨了那一年餓,讓你哥一直覺得虧欠你。看你整日遊手好閑,也都由着你,覺得你隻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當然,能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已經很好了。
他們都是沒有童年的人,才更希望周祈安能過上另一種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