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别業兩側角門大敞,街道上排列着一輛輛馬車,一衆仆人正從馬車上搬下皮箱,排着一字長蛇陣将數百隻皮箱往别業内擡。
一名年輕小厮正站在石階上,一邊盯着仆從搬箱子一邊大聲道:“擡平些,擡平些,不要傾斜不要磕碰,也不要發出聲音!兩個人擡不動就四個人擡,裡面的東西貴重着呢,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把你們全賣了都賠不起!”
而在不遠處,周祈安正坐在高大的紅鬃馬問了句:“是這兒吧?”
“是這兒。”說着,衛吉踩着腳蹬下了馬。
看到來客,上一秒還頤指氣使的小厮觀察了半秒便換了張笑臉,格外殷勤地走上前來詢問道:“是衛老爺吧?我家老爺正在裡面等候,幾位爺這邊請。”說着,引一行人從正門入府,又喊來幾個仆人把他們的馬匹牽進了馬房。
而一行人剛跨入府門,便見安修易迎面走上前來。
安修易今年三十有六,身材發福,穿一身褐色長袍,外面套一件半袖大氅,胸口插了把折扇,笑盈盈地拱着手走上前來道:“衛老闆,許久不見,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衛吉也迎了上去,拱手道:“托安老爺的福,很好。去年一别又是一年多不見了,我看安兄倒是……”說着,衛吉上下打量了安修易一眼,“年輕不少。”
安修易嘴上說着“哪裡哪裡”,心情卻愉悅無比,又看向周祈安道:“不知這位小兄弟是……”
衛吉道:“這位是我朋友,周時屹,周二公子。”
安修易原本還在捋須笑聽,聽到“周”字心裡卻驟然一緊,直到聽完全名,這才又松弛了下來。不過這也提醒了他,開口說了句:“我在路上可是聽說咱們青州變了天了,朝廷派了那個叫周……周……”
周祈安大大方方地提醒道:“周權。”
安修易連連道:“對對對!派了此人來剿匪,我聽說他可是把青州攪了個天翻地覆啊!現在大街上走兩步便是官兵,弄得我心裡不踏實。王知府人也沒了,若不是早跟賢弟你約好,此行我斷是不會冒險前來的了!”
“咱們安老闆的誠信當真是舉世無雙啊!覺出危險,還親自來青州赴約。”說着,衛吉笑着斜睨安修易,目光中帶着一絲狡黠。
安修易也斜視衛吉,兩人相視一笑,心下了然。
對于衛吉這一番恭維,安修易也很受用,開口給自己立起了牌坊道:“咱們生意人嘛,走天下靠的就是個誠信二字,不然還做啥?”
衛吉笑道:“那是自然,這一點我還要向安兄多加學習。不過此次安兄也盡可放心,我敢來這兒,自然也早有準備,王知府沒了,咱們也不過是換棵大樹乘涼,與之前又有什麼分别?我倒覺得朝廷派兵剿匪也未嘗不是好事,汪伍、小白龍這兩人不講規矩,留他們在青州,怕是隻會讓青州的水越來越渾。”
聽了這話,安修易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安修易看了一眼旁邊那位小兄弟的臉色,也不知他是何身份,在他面前可以把話講到什麼程度?
既是衛老闆的朋友,又跟到了此處,想必也不會不知道衛老闆是做什麼的吧?
衛老闆的族人都是邢州窯裡的胥吏,專管貢瓷。
他們聯手把貢瓷“調”出來倒賣,以此牟取暴利,“調”出來的瓷器,據聞成色比貢給宮裡的還要好。
他雖未見過宮裡的什麼樣,但衛老闆“調”出來的什麼樣卻都是有目共睹。
他每次來青州上貨,消息一放出去便有無數王公貴族府上的太太托人前來預定。每次押貨回去,他都不敢往店鋪裡擺,大家聽了消息自己便到他府上來哄搶了。
每一批裡他也總要留兩三個最上等的貨色壓在手上,在都城把消息放出去,讓大家競相出價,最終單這兩三件瓷器的價格便夠他在都城置一處家宅。
安修易湊到衛吉跟前,輕聲道:“衛老闆啊,你也知道咱們的生意不怕水渾,隻怕水太清,沒了我們藏身之處啊!”
衛吉笑着拍了拍安修易的肩,用平常聲音道:“我們都是渾水裡頭摸出來的,明白。去年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直到去年丢了那批貨……”說着,衛吉看向安修易,“水太渾,渾到我們攪不動,那可就不太妙了啊。”
去年他貨物遭劫,安修易卻也沒空手而歸。
安修易在這别業大擺筵席宴請了衛吉,衛吉多喝了幾杯,說了句:“實在對不住安兄,害安兄白跑一趟了。”
安修易還揮了揮衣袖,安慰他道:“七八年的交情了,何談這些!”
結果沒幾日,安修易轉頭便從小白龍手中接手了他丢失的那批貨物,還被小白龍杠了一筆,多付了他三成銀錢。
若小白龍不是敲了筆竹杠,而是給了安修易點優惠,今年他衛吉再次押貨進入青州,安修易心裡恐怕都要盼着汪伍再劫了他的貨。
老狐狸,還在跟他惺惺作态。
但衛吉也不準備戳破,他此行目的隻有一個——拿貨物換銀兩,僅此而已。
“安”家人在南吳吃得開,銷路廣,是衛吉最好的選擇。在其他選項出現之前,他還不能掀了這好不容易才搭上的橋梁。
衛吉直言道:“實不相瞞,我們商隊這次從長安押貨過來,是找剿匪大軍買的‘镖’。”
安修易問了句:“什麼意思?”
衛吉道:“交了筆保護費。”頓了頓,見安修易還沒明白過來,便又補了句,“給周将軍。”
其實安修易不是沒明白,他是沒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