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因為這次小意外學校擔心我和項景的身體會出現不适,索性給我倆放了三天假。
傍晚吃過晚飯後我正在操場散步,這個季節不冷不熱,風中裹着秋韻,舒适的微妙氣息,連梧桐都生出一絲冷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進了水的緣故,總感覺眼皮一抽一抽地跳動,脹痛褪去隻剩下酸澀,眼睛跟得了紅眼病沒什麼區别,看得人心驚肉跳,跑去醫務室拿了瓶眼藥水尋求安慰,隻祈禱明早醒來會好一些。
項景由于發了燒,連食堂都不想去,在寝室裹着被子捂汗休息。她很少會受到驚吓,或許與童年的經曆有關,她曾經與我和阿舒說起小時候不小心落入了塘裡,是她的姐姐找來竹竿費盡力氣将她拖到岸上才撿回一條命,從那時候項景就害怕水池水塘一類的環境,哪怕隻是一個水缸她都會避開繞道走。
估計是今天差點出事,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慢踱了兩圈發現自己在冒冷汗,全神發軟,隻好坐在花台上休息,準備過會兒回寝室睡一覺,打算明天回家。
思緒放空,盡量讓自己不去回憶在水裡幻聽到的聲音,可殘留着尾的蛇不斷在心裡亂絞,翻動,幾乎快捅穿我的胸膛。
我沒辦法不去想她,我幾乎是虛假的否認陸顔存在過我的世界,愈是想忘記,愈是深刻記下一筆,是貪婪的欲念。
每天都讓自己累到極限,也會有想不起她的時候。
何局偶爾帶我去刑警局看個案子,他準許我可以毫不顧忌說出自己的想法,讓我運用在學校所學到的知識跟他探讨,回到學校後寫下對整個案情的分析、追蹤和偵察方向。
其他時間,就讓自己泡在圖書館或者訓練場,在此期間一邊隔絕外界的情感,同時又趴在高台瞭望,就像躲進了為自己鑄造的堅硬殼子,探頭,回縮,不停重複,沉溺其中,将自己鎖入封閉的情緒感覺裡,獨有以此才能使我好過。
似乎有什麼快要來臨,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正确。
在我收回思緒準備起身回寝室的時候,電話鈴聲把我留住。
“清然。”
“楠翊,我現在在去葉城的路上,我是瞞着陸顔和思思給你打的電話,陸阿姨她……今天走了……”電話那頭比較安靜,清然聲音帶着淺弱的哭腔。
“陸阿姨去世了?”我一下子站起身,不敢相信。
“楠翊,我确實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隻能給你打電話……”
消息來得突然,沒多想,我立刻去辦公室找到孔教拿到出校憑條,跑回寝室收拾好背包,和項景阿舒匆匆告别完随即坐車前往到火車站。
隻能說是被命運谑弄的荒誕巧合,剛好有三天假期足以讓我在兩個城市之間往返。
頭腦在發熱,但不是沖動的燙,異常地理智清醒,已然忘記身體的疼痛,快速跑到售票亭要了張霧城到葉城的票,售票員提醒我得站個通宵,我道謝拿了票,去往候車廳坐下。
燈光昏黃,勉強照亮整個空間,方便面與盒飯的味道留在室内消不散,打瞌睡的大姐蛇皮袋堆放在長椅下用腳扣住,瘦得幹巴巴的老姨端着方便面哧溜哧溜地吸入嘴裡,額頭被碗裡的蒸汽化成水珠打濕,幾個中年男人站在一旁吞吐雲霧,隔在衛生間門口的大垃圾桶已經裝滿,周圍散落着一些垃圾,煙味夾着汗味,嘈雜的人聲,混亂又混濁。
“冰水冰水,零食飲料口香糖,泡椒鳳爪甜玉米……”女人背着簍筐遊走在一排排座椅過道。
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叫住了她:“姐姐……”
“妹兒,要點啥子嘛,吃的喝的都有。”女人把籮筐放在地上讓我自己挑。
“來兩個口香糖,再來瓶礦泉水吧。”
“要得,口香糖一個一塊五,哇哈哈一塊五,一共四塊五,還要點兒其它的不嘛,我們的玉米黑甜咯。”女人把東西給到我手上。
“不用了,謝謝。”我擺擺手,女人接下五塊的紙币,從褲兜摸出一個疊成三角形的五角錢:“嗟,妹兒,嘞裡五角。”
含了一片口香糖在嘴裡消磨時間,薄荷味強制席卷味蕾,清香在逐漸散在身旁隔開一切,口鼻冰冰涼涼,再灌入一口水,暫時阻擋室内的潮熱。
這時廣播提示到:“尊敬的各位乘客,由甯城開往葉城的K423列車已到站,請随身攜帶好您的貴重物品,依次排隊檢票候車……”
沒怎麼坐過綠皮火車,找到屬于自己的車廂進入連接處,隻聽剛剛坐在自己身邊的大姐說,站票都是站在門邊,還好人不是很多,找了個靠角落的地方站着,剛好能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
嘈雜聲音隻在旅客上下車出現,沒過一會兒整截車廂就很快安靜下來,隻有火車滾輪摩擦軌道的規律節奏,哐哐當當,月台的燈光漸漸倒退,零星光點在茂密漆黑的林裡閃現。
大山裡的隧道吞沒列車,氣壓極具降低,耳朵被淩遲,帶着氣體的牆堵在耳蝸,我剝開包裝紙,塞了一片口香糖進嘴裡,不停做吞咽的動作來緩解不适。
車廂交界處彌漫淡淡的煙味,混着渾濁空氣搖晃,搖晃。
如此反複,熬到清晨六點半,終于是下了火車,中途與清然發過幾次信息,得知了具體地點,剛一出站就被一群司機圍住。
“妹妹走哪裡,即上即走哈,就差一個啦!”
“妹兒坐我的車嘛,巴适得很喲!”
我看着一個稍微面善的大哥:“葉城殡儀館,走嗎?”
“額……嘞個……莫得問題!上車就走!”大哥用大拇指朝身後甩了兩下。
“多少錢?”由于走得急,沒來得及去銀行取錢,身上就三百塊,隻怕費用不太夠。
“不坑你,這邊過去要二十幾公裡,就你一個人隻要一百塊,掙個闆闆兒費!”
“好。”我毫不猶豫跟他上了車。身上剛好還剩一百多,到了殡儀館附近再去取也來得及。
沉默地坐在後座朝車外望去,街邊的早餐店已經開始營業,但我絲毫感覺不到餓,牙齒和腮幫子嚼口香糖嚼得酸痛,隻想喝點熱水暖暖胃。
司機大哥朝我看了一眼:“那個……妹兒,我有點餓了,前面停一下我去吃個早飯哈。”
“行,我也想去買杯豆漿。”
“要得要得。”
司機大哥将車停在路邊,解開安全帶就下了車,我索性也把背包留在車上,走去早餐店。
司機大哥指着熱油鍋:“蔥油餅,油條,醬肉包,還加個茶葉蛋,兩杯豆漿。”
我也順帶開口:“麻煩也幫我打杯豆漿吧……”
大哥擺擺手:“我請你了,一杯豆漿個嘛,塊把錢,不存在!”
“這怎麼好,不行不行。”我連忙拒絕。
大哥不聽我說,又讓老闆娘給多裝了一籠鮮肉包和茶葉蛋:“給嘞個妹妹的,全部算我賬上哈。”
“要得,莫得問題,今天又跑了幾趟了嘛。”老闆娘笑眯眯問道,很顯然跟這位大哥比較熟悉。
“跑個五六趟麼,就嘞個妹妹稍微走得遠,到成華區那邊。”
老闆娘點點頭:“怪不得喲,請人吃飯,楞個大方。”
随後她朝我招招手:“來,乖乖,你的早飯。”。
我抿着嘴不好意思地說道:“謝謝姐姐……”又轉頭朝大哥道了謝:“謝謝你啊大哥!”
老闆娘笑得合不攏嘴:“乖乖嘴巴好甜咯,我都四十多嘞,還喊我姐姐。”
大哥咬着油條:“看起來年輕撒,噶!”說完朝我遞了個眼神。
我笑笑:“是啊,姐姐看起來很年輕,我以為您才三十歲呢。”
老闆娘被誇得高興,又剪了盤油條放在我面前:“姐姐請你的。”
和大哥迅速解決完早飯後,大哥打了個飽嗝:“吃飽喝足,走啦!”
“要得,路上慢點兒哈。”老闆娘邊忙邊說。
随後我上了車才反應過來,這兩人應該是夫妻。
四十分鐘後,車停在了殡儀館大門口,我直接給了大哥一百二十六:“大哥,讨個吉利吧,今天謝謝你的早飯。”
司機大哥啧了一聲:“妹妹,你嘞是搞啥子嘛……”
我隻是淺笑,把錢放到他手上,随後下了車。
大哥搖下車窗對我說道:“妹妹,沒得過不去的坎,祝你一切都好。”
我轉過身朝他點頭:“謝謝。”
見出租車消失在彎道,陽光藏在樹的縫隙,映出星星點點的光暈在地上,風夾着寒意襲來,帶出青草香,不遠處的悼念音樂響個不停,走去門口的自助取款機取出三萬塊放入背包,在一旁比較隐秘的石凳處坐下歇息,掏出手機給勝叔打了通電話去。
“小姐。”
“勝叔,我現在在葉城……”
紙錢燃燒的味道逐漸濃烈,進出大門的人也逐漸增多,我盡量不讓自己坐在太顯眼的地方。
“……好,小姐放心,這些事我會着人安排,但請你一定不要和陸小姐見面,董事長他……”勝叔為難地說道。
“我知道。”
兩小時後,清然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正擦着汗,從陵園内走出去。
“楠翊,我們現在要去殡儀館了,剛剛才辦好陸阿姨的死亡證明,你說我們到了殡儀館,該怎麼做啊……我們都沒有親自操辦過這些事……”清然的聲音低沉,應該是偷偷在與我聯系。
“别怕,我都安排好了,我待會兒把殡導師和陵園銷售的電話給你,你到時候聯系她們,她們會幫陸顔處理好一切的。”
清然沉默幾秒:“那你呢?”
“我就不去了……”
“這麼大的事,你不打算和陸顔見一面嗎?”
“清然,我們能做的隻有幫陸顔減少麻煩,讓陸阿姨安安心心地走,至于我出不出面……這不重要。”
“可是……”
“行了,到時候你随機應變,不要讓陸顔起疑就好,我剛剛觀察了一下,門口有一面宣傳欄,都是殡儀館員工的信息卡,你假裝看幾眼就打電話給殡導師,我已經提前跟她溝通好了,她姓劉,挺耐心的,銷售員姓賈,也是個大姐姐,女孩子總歸是要細心一點。”
被樹枝縫隙透出的光給閃到,我眯起酸痛的眼睛,邊走邊說。
“這麼說,你已經到殡儀館了?這些都是你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