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望洲山上不算太熱,已是中午,還有些許霧氲存繞在林間,隔絕山下的嘈雜。蕭楠翊木然地睜着眼睛,手枕在側臉,蜷起身子縮在床上,聽着門外的動靜,是陳思思。
“蕭楠翊,我有話要跟你講,開門!”陳思思隔着門外喊她。
蘭嫂被迫杵在一旁不上不下,為難着說道:“思思小姐,你還是先回去吧,小姐她現在需要好好休息,等她身體好點兒了你再來……”
陳思思還是照樣敲着門:“蕭楠翊,你就這麼喜歡逃避是嗎!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你還是這樣!你這個爛性格是一點也沒改!”
“思思小姐,你别說了呀!”蘭嫂拉着她,一邊示意保镖趕緊把陳思思給請出去。
幾個保镖低着頭,一人架住陳思思的兩支胳膊:“對不住了,陳小姐,您還是先離開吧。”
陳思思甩着胳膊沖着門口大喊:“蕭楠翊,陸顔她早就做好犧牲的準備了,要是你也跟着做傻事,那才是辜負了陸顔對你的愛!你聽到了嗎!蕭楠翊!”陳思思使勁扭動着手臂,不讓保镖拖着自己走,她實在是太了解蕭楠翊,應該說,她們這幫人都了解。
就在陳思思快要被拖下樓的時候,蕭楠翊的房門突然打開。
“你說什麼。”
話語毫無生氣,像是懸在梁上的絞繩一般死寂。
蕭楠翊沒有杵拐杖,這些日子她很努力配合醫生的治療,恢複得還算好,腳上的淤血也漸漸成了健康的紅色。
她一瘸一拐地朝陳思思走過去,這是她這一個多月第一次這樣走出自己的房門,初夏的山林味道混着屋子裡的淡淡沉香,不真實的清醒,光束折射至落地窗投映在大廳每個角落,整個别墅都鍍着白亮,她已經好久都沒有見到過陽光了,整天都是拉緊厚窗簾開着暖光燈在房間裡沉默,肉.體和精神将她反複折磨,她已沉陷在死亡的凄滅之中。
蕭楠翊臉色沉白如雪,嘴唇嗫嚅着,與屋内折出的溫暖光亮格格不入,她似乎被光曬得液化,彌散出絲絲白霧狀的寒煙。
她重新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陳思思扭開了被束縛的手,走到蕭楠翊面前,眼裡泛着紅:“陸顔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蕭楠翊我們太了解你,你不能讓陸顔白白犧牲,她要救的人是你,你必須得好好活着。”
眼眶兜住一幕快要隕落的星點,蕭楠翊神經質地瞪大雙眼,想要挽起那片潮,但太過于沉重,視網模模糊糊,她隻是目視前方,眨都不敢眨一下,撐得酸痛。
“早就做好了準備……”蕭楠翊幹裂的唇似動非動,兩顆眼珠不停地轉啊轉。
陳思思用指尖擦去淚水,深深吸了一口氣:“陸顔是熊組長的線人,從那次清湖出事她進拘留所開始,一直到現在……她隻是想替你鋪好路,她隻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所以,你不要做傻事,不要讓顔顔……”陳思思已經說不下去,淚水糊滿了臉,哽咽着:“你不要讓顔顔放心不下你,蕭楠翊,别讓她……别讓她再為你擔心了……”
陳思思的話成了落下的最後一記釘錘,敲開被潮濕浸爛的紙牆,悲洪沿着龜裂的痕迹搶着争奪,破開得一塌糊塗。
蕭楠翊心痛得彎下腰,一手按住心髒,一手撐着腿,半跪在地上,淚水一滴滴砸落,她抖着身子任由着體内抑制不住的悲鳴宣洩而出。
她一聲又一聲哀叫,含着顫聲,拖長尾調,盤旋得悲壯,正午的光曬不化此刻凝在她心間無法丈量的寒冰。
寸寸都是痛。
她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和陸顔講,好多事沒來得及與陸顔一起做,說好這個夏天要陪她去海邊,紮帳篷,過晚夜,喝着酒聊天,要聊個沒完的那種,她喜歡聽陸顔說話,陸顔的聲音好聽,她不會膩,隻有聽不夠;霧城還開了好多家新的美食店,她們約定好要趁着每個周末一起去吃個遍,為此蕭楠翊還列了一份探店清單,買了更好的相機鏡頭給陸顔拍vlog;給陸顔買的新書還沒拆封,陸顔說要等她回家一起看,冰箱裡的草莓蛋糕沒人吃,怕是蛋糕胚和奶油都發黴了,茶幾上盛盤裡的水蜜桃硬糖在這個天氣會不會化掉,她第一次覺得夏天來得不是時候;沒來得及清潔的咖啡機,她才在網上訂購了一批新的咖啡豆和淡奶油,想着學習一下怎麼拉花,她想給陸顔表演一下如何制作奶油愛心,盡管陸顔肯定見過更好更精緻的圖案,可她又不喜歡喝咖啡,這些咖啡豆又該怎麼處理?好久沒有去坐的長江索道,陸顔有時候在家就會趴在窗台上等着兩台紅色車廂擦肩而過;從來沒坐過的輕軌,寂立在舊巷多年的老茶館,南山的老君洞,青春時期走過一遍遍的黃葛古道與老街,陵江的兩江輪渡……陸顔在她耳邊念了好多次,她總是答應着,好好好,以後有空了帶你去……
以後是多久呢,她們再也沒有以後了。蕭楠翊想。
她哭得沒了力氣,也不知道是誰把她抱回的床上,她顫抖着從枕頭下摸出送給陸顔的項鍊,在此之前,她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滲進項鍊的血迹早已幹涸,她緊緊握住,捏在手心裡,親吻着鍊條,似乎還殘留着陸顔的味道。
一圈一圈旋開按鈕,用項鍊上的連接器接入到手機的充電口,窗口彈出,她錄給陸顔的話一句又一句摻着雜音播放出來。
[陸顔,我愛你。]
[陸顔,我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