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發麻，深海的暗是浸在骨子裡的冷，像是怪物在窺伺，即将要吞噬她的瀕死感。

蕭楠翊點開頭燈，也隻能看清距離自己不到一米的範圍。

為了避免被發現，她還需要下沉三米左右。

左耳開始發脹，蕭楠翊利用喉間的肌肉做收縮狀傳至鼓膜，試着重新打開聽覺，這是她與生俱來就會的小動作，這個動作對于潛水者來說，極大地減少了水壓對耳朵的負擔，她是極具天賦的幸運兒。

蕭楠翊擺動着腳蹼，雙手緊貼于身體兩側減少阻力。

可謂是一生隻有一次的經曆，但她好像又陷入了那年差點溺斃在水池裡的困境。

無盡的黑暗在她眼前掠過，這時她心裡重複着那四個字：敬畏自然。

她想了很多。

想起了她第一次踩在沙灘時的腳印，想起了村落的小賣部貨架上永遠千篇一律的廉價零食，想起了那年望洲湖上的煙花，想起了頭一回眼看着自己嘔出鮮血的霎那。

記憶中見過的人也不斷湧入她的腦海，馮欣的母親、李雪、福姐、範利香的女兒萌萌、死去的勾老三、正在監獄服刑的董天、被炸得屍骨無存的張軒，張軒的辦公桌上還常年放着盆仙人掌，冉濤時不時還會幫他照顧，兩人走後，這盆仙人掌也變得枯萎，焉透了的灰暗，直到腐爛呈黑糜狀，張軒的辦公桌如今也不知道安排給了誰。

送給許傑的茶好像再也無人打開過，她走得太匆忙，連陸雪琴的墓也沒來得及去掃，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離開家的時候，她發現蕭越的鬓角生了層淺白，現在才反應過來，蕭越也是五十歲的老年人了，梅倩蓉手上的佛珠，永遠是潤滑光澤的，她偶爾會調皮地枕在梅倩蓉的膝上，去摸一下母親手腕上的串珠……

不知道經常去的那家蛋糕店還有沒有繼續售賣那款草莓蛋糕，上次去買的時候店員說好像老闆準備推出新品，也許要将這款産品下架，她還惋惜了好久；如果有機會她要去跟禦江苑小區樓下的面鋪老闆說一聲，以後她的豌雜面少放點油，前些日子因為經常吃豌雜面，體重也開始增加，她現在感覺身體好沉重，也好疲憊。

她甚至還想起了08年去汶城支援的時候，那位守在女兒身旁的母親，也不知道她們現在在新家過得怎麼樣，還有她跑了三條街追回的那筆錢的女主人，現在每次上街是不是都要把錢包捂得緊緊的，不過現在的治安也越來越好了，她應該不會再害怕有飛車黨……

這一千米的海好似遊盡了她的一生，蕭楠翊隻是勻速地，機械地蹬動腳蹼，練習了數次的吐息很好的運用在這實操中。

她還想起了孔教，想起了在警校裡每一次的重複練習，拿槍也好，還是遊泳也好，孔教最常說的話就是：無數次的練習是為了形成肌肉記憶，保證重要時刻的絕對秩序感。

于是無數次的想念，也就形成了海馬體儲存的事實記憶，連接了皮質區域的神經，共同參與記憶編碼，保證了自己每一次擁有任何情緒之時，都能夠想起她。

她想陸顔了。

被推動的浪湧順着她遊去的方向往岸邊靠攏，無數密密匝匝的細沙在混沌中聚集得更為混沌，飄散的石子，斜起的陡坡，潺動的海草，青苔緊貼着石壁，生出幽綠的毛絨。

蕭楠翊擡手看着時鐘，時間為21：24分。

她往四周看了看，沒有向下瞧，其實她知道，人骨在海水裡被腐蝕後密度會減少，會無序的遊蕩。

她攀上水中的斜坡，腳蹼不斷擺動，利用雙手撐住石面，慣性的動作将她帶動，朝着前面遊去。

關掉頭燈後，憑着手底下撫摸的走向，順利遊出水面，借着浪潮被推上岸。

她取下二級頭和氣瓶，找了處生着雜草地方進行隐蔽仰躺，這個地勢并不平，而是呈60度的傾角。

蕭楠翊大口大口喘着氣，摘下面鏡，倒出幾滴水，她閉着眼睛露出皓齒，睫毛上沾着少許晶珠，月光映得明亮。等她回去要告訴尤阿姨，這面鏡漏水。

三十米高的信号塔位于南碼頭矮房的兩公裡之外，頌查并不會擔心這裡有人來，早在修建這個信号塔的時候他就已經對塔外做了僞裝，在外人看來這隻是片高大茂密的樹林，壓根不會有人想到這些枝繁葉茂的表面下竟藏着座高塔，也難怪暹國警方一直沒能找到信号塔的位置。

被割據而成的海蝕崖離高塔隻有幾米遠，周圍都沒有淺灘，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如果沒有潛水工具的借助，那就隻有看自己的命夠不夠硬了，沒人會想不開要去到那個地方。因此信号塔附近也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保安和兩名雇傭兵在看守，大多數人都去了海島中央的别墅狂歡。

穿着迷彩背心手拿機槍的雇傭兵站在林地，兩人相隔隻有五米，守在信号塔外的鐵門前。四個保安則是分别站在信号塔不遠處的幾個平房角落位置，其中有兩名需要時不時地走動。

戴着鴨舌帽的黑人保安正打着蚊子，步槍被他收在了肩後，潮浪撞向礁石的巨大聲響淹沒了細碎的聲音，他并沒察覺到此時他的身後有雙陰煞的利眼正注視着自己，兩秒後，他脖子正中由一條細橫縫呲呲裂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瞬間連着皮肉折斷，如同枯枝，粘稠液體噴灑而出，灰淡的水藍色身影無聲掠過。

在夜色的遮蔽下蕭楠翊以極其怖人的速度斬殺完四名保安，雙刺在月色中铮出凜凜寒光，襯衫卻滴血未濺，如同冷冽幽魅穿梭在林間，利用樹幹的遮擋躲藏，她熟練取出手槍，這是M&P M2.0盾牌型半自動手槍，精确度高，擁有良好的人體工程學設計，尤恩親自給她挑的。

蕭楠翊從腰環上抽出消音器快速安裝好，左手托舉至右手手腕處下方做穩定狀，她必須在1.62秒之内擊出兩槍，且是相隔五米的距離，否則以雇傭兵的反應速度，隻怕她還沒進入信号塔就會被警報聲逼得自爆。

她深吸一口氣，而後屏住呼吸，身體适應三秒之後不帶任何猶豫進行射擊，先右後左的順序擊殺，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在這秒她想起了曾經在警校第一次模拟作戰時，也是類似的情況，隻是那時候她是從背後放的槍，也都是與和藹可親的教官們進行訓練，可這次是實打實的正面交鋒，面對的都是兇殘的外國雇傭兵。

站在門側的兩個雇傭兵在1.5秒内每人的腦袋上多了個洞，七歪八扭地倒在了地上。蕭楠翊沒時間把屍體挪去林地，今晚注定要發生激戰，隻是時間問題，因此她并不擔心這些屍體會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