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路知怕兩人放煙花被抓住,就催着路衡回去再說。
剛好路衡也怕路知在觀星台頂吹不得冷風,就又帶着路知原路返回了乾清宮。
謝衍川和姜述還未到,兩人就去梅樹下刨開了土,果真如路衡所說,挖出來了一壇更大的松針梅花釀。
路知本來想就着月色在花園的亭中喝,路衡怎麼說都不肯,兩人隻得又回了用膳的偏殿。
偏殿中的炭火爐子還支着,隻是炭火已經滅了,爐子也被清理幹淨了,一看就是德叔安頓好了年叔,又回來收拾過了一遍。
路衡倒是并不意外,隻說想吃可以再燃起炭火來,拉着路知去了小廚房。
那兩個存着湯底的大壺還在小廚房的竈上溫着,邊上放着未吃完的菜,也是整理好了的,還有些瓜子花生和瓜果點心。
路知怕再開爐竈搞得一團亂,就随便拿了些糕點和水果,給路衡拿了兩疊花生堅果類的,拽着路衡直接回了寝殿。
路衡還抱着那壇酒,看路知隻提了滿手的配酒小菜,并未拿火鍋食材,也是了然。
兩人意見一緻,回了寝殿,把吃的喝的在窗前的軟榻上随便一放,便肩挨肩地坐下了。
路衡在路知腰後塞了個軟墊,給路知遞了杯酒。
路知接過酒,将頭半靠在路衡肩上,聽路衡絮絮叨叨地說他自己的故事。
“他與我隻差三歲,又從小與我養在一起,其實算是與我同一個母妃,所以就算父皇早早地立我為太子,外人也總是會拿我們做比較。”路衡攬緊了路知:“我在朝中的根基其實一直不太穩,因為支持我和他的勢力約為兩人均分,所以都讨不得什麼好,我們互相的黨羽表面和平,背地裡總是暗鬥不止。”
路知不解道:“可他母妃的位份僅為婕妤,母家的官職更是低,家中給不了任何幫助,為什麼能與支持你的勢力勢均力敵?”
“他歸到了我母妃名下,那他就是皇後的兒子。”路衡歎了口氣:“其實他的各種本領也是樣樣不輸我的。再加他并不吝啬表現自己,性格活潑讨喜,在外名聲也很好,反倒是我,與他相論起來,其實一點也不出衆。”
“他真有那麼厲害,能讓你這樣的人都變得不出衆了?”路知咂舌:“你不會是謙虛吧?”
路衡捏了捏路知的手:“你若真要将我與他二人仔仔細細地比一比,那他确實比我遜色一些。但論個性來說,他确實是更讓人擁戴的,這也足夠彌補他與我的差距,畢竟誰做天子,并不靠君子六藝決定。”
“可你也說他的性格是活潑讨喜的,世間哪有活潑讨喜之人做天子的?不都應該是你這樣,沉靜穩重為好?”路知不解。
“你與父皇觀念相同,所以父皇也一直堅定我的太子地位。父皇告訴我,明治善理,控權握柄,波瀾不驚,這是我必須要有的能力。可我覺得,君子慎獨,而天子卻需玩弄權術,做很多不得已的事情。說是殺伐果斷,實則為冷心冷情。”路衡搖了搖頭:“我曾經也不解過,為什麼我要依照别人口中說的那些天子該有的樣子行事做人,而他卻可以随心。而當我努力做到了德行配位,到頭來他們卻說天子應該心懷仁德,說我薄情寡義,不該坐上那個位置。”
“可你怎麼會薄情寡義?”路知急着反駁道:“他們根本不了解你!”
路衡愣怔了兩秒,給路知的酒杯裡又添上了些酒,露出一個複雜的笑來:“知知,不是他們不了解我,而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我怎麼可能不薄情寡義?我背地裡做的那些事,有些連我自己都不齒。”路衡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他對我下手,我也會對他下手,我對他做的那些壞事,也并不比他做的少。”
路知不相信地看了路衡一眼:“比如呢?”
“比如……那日我并未醉,我也知道那間廂房中的香有問題。”路衡陷入遙遠的回憶:“他想害人名聲的手段太拙劣了,不亞于引火燒身。但他既然想做,我就成全他。”
“可為什麼……這對你有什麼好處?”路知眼裡寫滿了震驚,又努力地回想了快被忘記的劇情:“你因為那件事被禁足,就連先皇駕崩時都未解禁足,直接讓他篡改了诏書篡了位!”
“父皇确實因為那件事禁了我的足,但同樣也是禁了他,為的就是不讓這件事傳出去。他的目的沒有達到,就會想别的辦法,讓我有理由無法繼位。既如此,我不如直接幫他一把。他改的那份诏書是假的,真的诏書早就在父皇駕崩前由我交到了年叔手中保管。”路衡輕拍了拍路知的後背:“可惜他膽子實在是太小,我的太子之位還在,他怕引我黨羽懷疑,隻敢将诏書改為‘太子身染不治頑疾,由三皇子代理朝政’。若他當初直接解決了我,也不會有後來的下場。”
“可我還是不懂你這麼做的原因。”路知輕聲道:“那你在宮中被軟禁的那幾年……”
“在宮中的軟禁是真,忍辱負重也是真。父皇駕崩的太早,當時的朝局也太亂。我有意讓他上位,實則是想讓他當那個千夫所指的料理者,我即可坐收漁翁之利。”路衡回答道:“讓他代理朝政,他就必須費心費力去理好那些亂局,而我假意僞裝成不敵他的樣子,讓他放松警惕,才得以在幕後籠絡自己的勢力,最終,一舉扳倒他。”
路知一時間沒說話。
他本以為路衡成功扳倒反派路知靠的是主角光環,卻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處心積慮的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