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過,衣擺翩翩若蝶飛,鬓邊青絲随風動。
再過一月,林熹桐就要嫁給臨縣一位醫工世家的公子。
旁人說,她的那位夫君形貌昳麗,頗有學識,懷妙手回春之術,醫術更是精湛,隻不過……
是個病秧子。
既是醫者,又為病者,醫者卻不能自醫,這還真是稀奇。
不過,林熹桐并不在意這夫君究竟是何樣人,她在意的,是他的家世。
倒也不是什麼攀龍附鳳之輩,隻是醫工世家,家風嚴謹,若是嫁去,林熹桐自是能學得一些醫術,不必像現在這般隻能看醫書,身懷醫力卻無處可施。
輕風吹,眼前坡地上的幾株密蒙花随風搖曳,雨露若琉璃,紫堇色的花冠更加純清。
林熹桐此番來山,并不是為賞春景,卻是為草藥而來。
這密蒙花曬幹後可清熱利濕,明目退翳,全株皆可為藥。
晨時下過雨,地面仍有些濕滑,林熹桐脫下藥簍放在一邊,挽起裙角,雙手雙腳并用,爬上坡,費好大力才将幾株草藥拔下。
手腳滿是濕泥,她顧不上許多,匆匆将草藥放入将滿的藥簍。
溪水淙淙,雖已是暖春,這水還是有些涼的。
流水穿過指縫,溪中魚苗悄悄遊近,林熹桐剛擡手,魚兒就如雷電般迅速遊去。
她雲眉輕挑,揚唇輕笑一聲,扶膝而起。
山路并不好走,回府時裙角已沾上泥點子。
“姑娘!”
林熹桐剛推開門,劉媽媽就朝她喚一聲,快步朝她走來。
劉媽媽瞧見她沾上泥水的衣角,無奈歎口氣。
“一大早就不見人,我就知道姑娘你又去山上采藥了。”
林熹桐将藥簍抱緊些,心虛地朝劉媽媽笑笑,“劉媽媽不是說自己這些天總咳嗽麼?我去給你煎點藥。”
她剛說完,便急忙跑開。
“诶!”
林熹桐早就跑得沒影。
“苦杏仁、陳皮……”
林熹桐抓全稱好,将藥材盡數浸泡在水中。
藥香撲鼻,爐中水汽透過縫隙騰飛在半空。
劉媽媽端個凳子,坐在林熹桐身旁,眉頭緊皺,似是心事重重,幾欲開口,卻又将話咽下。
手中蒲扇晃動,藥香四散,更為濃郁。
林熹桐有所察覺,舉扇輕擺,“劉媽媽有話便說吧。”
“這……”她還是有些遲疑,深吸口氣,“那我就先說了。”
“方才姑娘不在時,洛家派人過來,說是那郎君患病,診治許久都不見好轉,他隻怕是快……”
劉媽媽到底是沒忍心說出口。
“他們說不想耽誤姑娘你,所以……要姑娘退婚。”
洛家将退婚之事交由林熹桐定,此來也不至于讓她落個成婚前被夫家退的壞名聲。
蒲扇停在半空。
“他生的是什麼病?”
直到這時林熹桐還想着這些,劉媽媽啞然,頗為無奈,“婚姻大事,我看姑娘一點都不在意,心裡隻想着診病。”
林熹桐幼時,父母便早早逝去,這些年都是家中老仆劉媽媽将她帶大。
雖為主仆,林熹桐卻從未将她當下人看待,她心裡自是感激萬分,将林熹桐視如己出。
蒲扇被随意放在一邊,林熹桐抓住劉媽媽胳膊,撒嬌般晃了晃。
“劉媽媽莫要生氣。”
“我不是生氣,隻是擔心姑娘你,老爺夫人在天有靈,定希望姑娘将來能嫁個好郎君,而不是整日與草藥為伴。”
林熹桐垂下眼簾,重拾蒲扇,“這些我都知道。”
“我看啊,姑娘還是将這門婚事退了吧。”
林熹桐一口拒絕,“不退。”
“姑娘從未見過他,怎如此果斷?”
兩人素未蒙面,劉媽媽隻覺詫異。
早在洛家提親時她便有所遲疑,洛公子雖是個好兒郎,可身患病,不知能活多少日子。
林熹桐卻像是不關心似的,将其家世探一番後便應下這門親事。
林熹桐将柴火掰斷扔進火堆,火光跳動,熱氣更盛。
“他現在有病在身,我為醫工,說不定還能救他一命。”
像是醫者的天性,林熹桐很是好奇這洛公子患的究竟是什麼病,連醫工世家都束手無策。
劉媽媽張口啞然。
林熹桐牽着她的手,“我總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其實我并不在乎将來嫁給誰,我隻希望我的那位郎君是個不毀我志向的人。”
林熹桐打聽過,那郎君叫洛宋淮,家中世代為醫,其父幾年前逝去,如今便是他承家族衣缽,比起其他人,他或許看得更開些。
“我知姑娘心有所志,”劉媽媽不自覺地眼眶發紅,“可我隻希望姑娘将來能幸福,更不會有人欺負你。”
鼻腔發酸,林熹桐忍着痛朝她笑,“劉媽媽放心,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欺負我。”
水汽沖撞爐蓋,聲音清脆有力,林熹桐小心将爐蓋掀起,“藥已煎好,我倒給你喝。”
院中粉桃開得正盛,其間清露點綴,更顯嬌嫩。
林熹桐終究沒有退婚。
三月初十,晨光熹微,春花正盛。
婚期到。
林熹桐一早便被叫起,梳妝打扮,等夫家來接。
朱紅點唇,雲紋錦緞着身,雲髻上珠玉金钗點綴,一雙眼又宛若碧波,似有萬千情緒。
林熹桐坐于鏡前,呆呆看着鏡中人兒。
悲喜交加,劉媽媽摸把淚,眉眼含笑走近林熹桐。
“姑娘這身可真美。”
話音剛落,林熹桐便将劉媽媽抱住,若不是怕暈了面上粉黛,她一定不會強忍眼中淚。
“我不在,劉媽媽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姑娘也是,倘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定不要憋在心裡,記得回來跟我說,我替姑娘出氣。”
林熹桐破涕為笑,“好。”
吉時已到,鑼鼓喧天,洛家來接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