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此處有高滔滔的眼線,便用餘光打量了一圈屋内衆伴讀,卻聽趙煦低聲道:“這幾個伴讀皆是父皇在世時為我選的,不會多嘴,你隻管說便是。”
劉挽月略一思量,便決定将昨夜之事和盤托出,于是低聲道:“回官家,昨夜太皇太後召見了奴。”
趙煦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繼續問道:“太皇太後找你所為何事?”
他其實猜得到自己那位皇祖母為什麼會找她,他料想劉挽月既敢承認見了太皇太後,必然是想到了搪塞他的托辭。既可以不得罪他,還能替太皇太後賣個好,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
本來,他也沒指望她會說實話。
誰知劉挽月竟俯身湊近了他,在他耳邊用極小的聲音說道:“太皇太後給了奴一盒珍珠,讓奴想盡辦法讨好官家,然後把官家的一言一行都告訴她。”
趙煦素來很抗拒别人未經允許的靠近,可今日面對她如此逾矩的舉動竟怔住了。少女溫熱的氣息落在他耳畔,說着的是他未曾料到的坦誠之言,将他緊閉的心門驟然掀開了個縫隙。
他轉過身正好撞上她那雙漂亮的眸子,于是慌亂的移開了眼神,沉聲問道:“你答應了?”
劉挽月将一顆珍珠偷偷塞到趙煦手裡,說道:“官家覺得,我要是不答應,還能站在這嗎?”
“你既答應了她,為何還要告訴朕?”
“自是為了向官家表忠心啊!”
她說的一臉真誠,可趙煦卻别過了頭,别扭道:“不必了,朕可沒有珍珠給你。”
“沒關系,以後會有的。”
她的笑落在趙煦眼裡,似是安慰,又似是激勵。自爹爹過身後,已經很久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了。
溫熱的珍珠靜靜的躺在趙煦手裡,他不自覺的握緊了它。
以後,他還等的到那個以後嗎?
未幾,服侍趙煦的小黃門鄭譽忽然進來扯了一下劉挽月的袖子,小聲提醒她:“程大人快過來了,你快些随我出去吧。”
劉挽月有些疑惑的看向趙煦,見他略點了點頭,便也沒多問,随鄭譽退了出去。
待行至迩英閣外站定,她方問鄭譽道:“我記得先時這些大人們為官家講學時,是許宮女内侍旁聽的,緣何現在不成了?”
鄭譽聞言搖了搖頭道:“這哪裡是現在不成,隻是程大人不許罷了!你不知道,這程大人古怪着呢!凡是他講學,都不許咱們這些人旁聽,說咱們是奸佞小人,原就不該讀書寫字,更不配旁聽他的學問。”
劉挽月詫異道:“有這種事?”
鄭譽将嘴一撇,憤懑道:“可不!你别看他這人官職不高,卻甚是喜歡擺帝師的架子,每每給官家授課時竟要官家以師生禮拜他,且屢次提出要’坐而論道’。要我說他才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連個進士都沒考上呢,倒在這充上聖賢了!”
劉挽月聞言不由得眉頭微蹙,她從前便聽說過程頤,深知此人迂腐死闆,不近人情,虛僞自私,是個十足的腐儒。
昔年有人曾問程頤,若有孤孀貧苦無托,可否再嫁,他說,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
她初聞此事時便想,這世間女子本已被種種規矩束縛,不得考取功名,不得為官做宰,不得建功立業,不得自由婚配,如今連再嫁的權利竟也有人想要剝奪。或許這些腐儒從來都沒把女子當成一個過生生的人來看待,更像是物品,确切的說是某一個男人的附屬品,不應該有情感,更不可以有欲望,要賢良淑德,要從一而終,而對這個附屬品最好的褒獎無過于“烈女”,“節婦”。
就在這時,一個須發半白的先生,闆着臉走進了迩英閣。
鄭譽忙拽了一下劉挽月道:“那就是程頤。”
他的形象倒是跟劉挽月想象中的差不多,一個幹瘦刻薄的老頭。除卻他的那些弟子借着編排她父親與祖父一些莫須有的轶事來擡高程頤以外,更讓她心生厭惡的是他那些自以為是的高談闊論。什麼理學,什麼聖人,真讓人惡心。
鄭譽見劉挽月陰沉着臉,也不說話,以為她是因為不能聽程頤講學而心生不悅,便寬慰道:“哎呀,你也不用太難過,這程大人講的東西最是無趣,不聽也罷。等其他先生講學時咱們還是可以去旁聽的。”
劉挽月這才回過神,扯了扯嘴角笑道:“我連字都不識,聽不聽也沒什麼要緊的。”
鄭譽卻是個熱心腸,見她如此不上進,便好言相勸道:“我跟你說,官家最是勤勉好學,咱們這些伺候的人要是想得臉必得多在讀書上面下功夫。旁人的不聽也就罷了,蘇學士的是一定要聽的!你還沒見過蘇學士吧,那可是大才子,詩詞文章皆是一絕!蘇學士不光博學多才,為人又随和诙諧,每每他講學,這迩英閣外都站了好多人呢!”
聽到蘇學士三個字,劉挽月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