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挽月沒料到趙煦竟輕而易舉的就發現她話裡的漏洞,他實在太聰明,有些謊話注定瞞不了他多久。
于是她略一思索,立馬跪了下來,順勢請罪道:“官家恕罪,奴先前撒了謊,奴入宮之前,家中也曾請人教過讀書寫字,隻是那日奴看見太皇太後責罵了幾個有才學的宮女,奴心裡害怕,才謊稱自己不識字。”
趙煦對這個回答顯然并不意外,擡眼笑道:“你這是欺君之罪,你應該咬死不承認的。”
“奴自知有罪,甘願受罰。”
“不急,你回答朕一個問題,若是答的好,朕就不追究了,你若是答的不好,一并責罰。”
劉挽月有些詫異的望向趙煦,發現趙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免有些心虛,于是垂眸問道:“官家要問奴什麼?”
“你覺得程頤的學問好,還是蘇轼的學問好?”
“奴如何敢評價兩位大人的優劣。”
“但說無妨,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朕恕你無罪。”
劉挽月擡眼看向趙煦,見他神色平靜的審視她,她忽然決定賭一把。
若答的合他心意,這便是一個能得到信任的絕佳機會。
“奴覺得,若論詩文之道,自是蘇學士更勝一籌。若說治國安邦之道,二者皆不好。”
趙煦看向她的眼神裡不由得帶了幾分欣賞,含笑問道:“朕竟不知,你還懂治國安邦之道?”
劉挽月垂首淺笑道:“治國安邦奴自然不懂,可奴是個百姓,對于宮牆外的百姓來說,那些克己複禮的道理并不能讓我們捱過旱災水災,那些錦繡文章也不能國庫充盈,民生安樂。對于百姓來說,外無蠻夷侵擾,内無苛捐雜稅,一日三餐,吃飽穿暖,一家團圓的活下去就是好日子。”
趙煦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生在這深宮之中,将來也會死在這裡。他從沒見過宮牆外的窮苦百姓,可他見過爹爹珍藏的那副《流民圖》,民生之艱躍然紙上。
他歎了口氣,似是在問她,又似是在問自己:“可是想讓百姓都過上這樣的日子談何容易呢?”
劉挽月抿唇思量片刻,上前說道:“官家,奴記得幼時,曾有一個做地方官的表叔來探望祖父。那個表叔在地方頗有政績,還曾拜過一位了不起的相公為師,他那時說過的一句話,奴記了很多年。那句話就是,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奴竊以為這才是真正的治國安邦之道。”
趙煦聞言猛地起身,盯着她問道:“你可知這句話是誰說的?”
“荊國公,王安石。”
趙煦的神色在聽到這個名字的那一刻忽然變得哀傷,他歎了口氣道:“是啊,這是昔年荊國公跟爹爹說的。可惜,荊公不在了,爹爹也不在了。”
趙煦說罷沉默着走到一旁,靠着欄杆坐下,伸手拂過柳樹伸過來的枯枝,半晌,轉而看向她道:“你不喜歡珍珠嗎?”
“啊?”劉挽月一臉茫然的看着趙煦。
“朕不相信這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忠心。你若為太皇太後做事,将來會有更多珍珠,更多好處,你的忠心應是留給她才是。”趙煦說着别過頭去,不再看她。
“奴當然喜歡珍珠,可是奴想要的不隻是珍珠。所以比起太皇太後,奴更想選官家。”
趙煦苦澀的笑了笑,搖頭道:“選朕,你會後悔的。”
“奴做事從不後悔。”
“人人都知道朕不過是個傀儡,太皇太後才是掌握着天下人生殺大權的人,你明知道這些,為什麼還要選朕?”
一陣陣北風吹着幹枯的樹枝簌簌作響,趙煦的聲音在凜冽的寒風裡更顯得微不可聞。
劉挽月抿着唇沉默片刻,忽然踮起腳折下一截柳枝遞給趙煦道:“官家,這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為名利。隻不過有人看的是眼前,有人看的是以後。奴是這天下一等貪心之人,想要的自然比尋常人更多。太皇太後能給我的不過是眼前的蠅頭小利,而我想要的隻有官家才能給我。太皇太後會越來越老,而您總會長大。總有一天,她得還政于官家,這天下終究會是官家的天下。”
趙煦猛地擡頭看向她,冷聲道:“你這番話,朕若告訴太皇太後,你猜你會怎麼死?”
劉挽月卻絲毫沒有畏懼,隻是看着趙煦淺笑道:“官家不會這麼做的。”
“何以見得?你很了解朕嗎?”
“奴不敢随意揣測上意,可奴知道,官家心中有鴻鹄之志,不會甘心隻做别人手中的傀儡,割斷提線需有刀,奴願做官家手中的那把刀。”
“就憑你?”
“奴雖身份低微,但好在不太蠢,亦有一顆忠貞之心。官家若肯信奴,奴願成為官家手中利刃,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劉挽月說話時語氣堅定,眼裡帶着一份足以讓趙煦動容的真誠。
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人跟他說這樣的話,他并不了解眼前這個人,也不知她是否可信,除了那張和故友相似的臉,似乎并沒有什麼值得他冒險信任的。
可不知怎的,他忽然沒來由的想賭一次。
“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你如此效忠朕,又想要得到什麼呢?”趙煦審視着她問道。
“奴想做女官,不過不是普通的女官,奴想做一個能掌印玺,代禦批的内尚書。”
“你的野心倒是不小。”
“為何男人想為官做宰,封侯拜相就是志存高遠,女子想自己立一番事業就是野心勃勃?昔年太宗皇帝的賢妃邵氏,便是女官,曾随太宗北征,許多機要信件,禦筆文書也都出自其之手。既然她可以,奴為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