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單膝跪地,擡起掌心等待着小雄蟲将手放上去。
——細看之下,他手指極不正常彎曲着,像是外皮勉強牽連裡面的骨頭。
當西澤的手碰上去,這幾根手指會軟下去如同繩子緊緊纏住他,變異蟲還會振振有詞地說是怕他摔倒。
蟲族摔一下不會散架,雌蟲連皮都不會破,雄蟲倒也沒有柔弱得不堪一擊。
但會弄髒衣服。
因這點擔憂,西澤一向乖乖聽變異蟲的話,讓伸手伸手、讓扶腰扶腰。他可不想從下面出來後滿身髒污。
“扶好我。”
小雄蟲下巴微擡,淺金眼眸矜傲掃過變異蟲頭頂。
“是,是……”
堪稱戰栗地輕捧着不屬于地底的溫熱,變異蟲走得又慢又仔細,夜視能力極好的他總能先一步踢開小雄蟲面前的石子。
緩步進入門内,熟悉的黑暗漸漸包裹了金色小身影,石壁偶爾有細微的光映出一小縷金色發梢。
西澤其實沒見過儲備庫的能源長什麼樣。
他每次深入地底在黑暗中巡視一圈,再問幾個路上準備好的問題——
巡檢就結束了。
老爸說過特殊能源事關整個巴倫星,隻有每任家主才有資格近身。當然,末了一定會加一句‘以後都是寶貝的’。
所以西澤老跟個護食小狗似的誰來巡檢儲備庫就咬誰,這堆神秘寶藏隻準自己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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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遮掩了與它相近的陰暗情緒,扭曲的指關節無聲變幻着,似有無數顆變本加厲的貪心時時觊觎,哪怕變異蟲佝偻的身形始終表明臣服。
兜帽輕輕一動,更深邃的黑影探出一個小角。
小雄蟲認認真真走好腳下每一步,對一切無所覺察:“貝基,我想看能源。”
“您,您竟然能記住我的名字……”貝基嗓音粗啞,刻意壓抑着亢奮的尖鳴,實在談不上好聽。
小雄蟲不想在無意義的話題上多費口舌,有點不開心地問:“我不能去看嗎?”
“抱歉,抱歉。”因無法滿足小少爺的要求,貝基十分羞愧,“您沒有佩戴家主信物。”
小雄蟲呼吸一滞。
熟悉的憤怒沿着血液一路猛沖上頭頂,擠走為數不多的理智,令眼眸裡燦爛奪目的金色跳竄成嫉妒惡毒的火光。
——他不是不願佩戴信物,而是沒有。
就算老爸從小到大都跟他說家裡的東西随便用、都是他的,他也沒有其他家族繼承者擁有的實權。
貝基這話絕無惡意,在陳述事實,每當權利狠狠受限時,就不斷有這樣那樣的蟲一遍又一遍在西澤耳邊重複這句話。
西澤的憤怒是習慣性的,甚至可以說是條件反射、融進了骨血,一聽這話就要炸。
“西、西澤少爺……”
貝基的手被甩開,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惶恐至極,顫抖着賠罪:“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說您……”
“你說錯什麼了嗎?”
幾個呼吸後,清亮的少年音響起。
貝基清晰看見小少爺微微低頭,自問自答:“你什麼都沒說錯。”
一個破信物,老爸前世直到死都沒送出去,他才不稀罕呢。
幸好此時他不算失态,沒有像前世那樣歇斯底裡地吼呀鬧呀,非要用慘烈的方式證明自己與私生子不同。
西澤重新将手伸到半空,清清嗓子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正常:“走。”
話落,身邊的變異蟲長達兩分鐘沒有反應,久得西澤蹙眉又喊了一聲:“貝基?”
沒蟲回應,連往常喜歡偷偷跟在他身後的其他變異蟲也不見了。
沉默帶來的不安比黑暗本身還可怕。
四周石壁離他很有些距離,他像一艘漂浮在海面的孤舟,不知哪條航線才能繞過漩渦抵達遠處的光亮。
雙手無措地在空中亂抓亂摸,淺金眸裡不可避免氤氲上幾分懼怕。小雄蟲一擡腿就是跌跌撞撞,和剛學會走路的幼蟲崽沒什麼區别。
“貝基?托比?維克?諾……”
他一個個叫着變異蟲的名字,願意以再也不來巡檢的代價換有個誰帶他出去。
突然,他的手被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