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落了些小雨,伴着初春冷得人骨頭疼。
沈令儀捂着自己發疼的左腿,唇色更加慘白了。
她實在也沒想到自己十四歲朔冬時節蹲大牢落下的毛病會在這個時候複發了。
“叩叩。”
她敲朱門。
朱門紋絲不動。
沈令儀站得有些不穩,背身倚在門口的石獅子上就往下滑。
好疼。
她這個月沒有用義父給的藥,傷寒複發了。
沈令儀左腿稍動,衣兜中小小精緻的木馬就掉了出來。
多好看的木馬小玩意兒,可惜磕破了一角。這下除了她這東西就沒人要了。
她收起木馬,扶着石獅子咬牙站起,穩住了身形。
“叩叩叩。”
沈令儀百折不撓。
我要殺你。
她撐着透骨的寒意,眼前朱門打開,府内燈火通明。
“姑娘您有事兒?”
開門的小厮脾氣還行,答她。
“貴府上是不是在招畫師?”
小厮似乎是很久沒被這麼問過了,怪異地打量了她一眼,愣了會兒才開口:“是、是,在招一位畫師。”
沈令儀疲倦地睜開眼,午後睡的那場長覺現今已經失效了,她手上捧着熱茶杯,并不打算喝。
“您就是那位畫師?”馮流岸一身白衣,并不束發,手上拿着一把扇子,眼帶探究,淡笑問她,“何故這麼晚來到我這府中?”
“不怕您笑話,一介孤女,來到這寒州無依無靠,身無分文,聽說了貴府招畫師,故而想來碰碰運氣。”
沈令儀邊說咳了兩聲,肩頭抖動,輕掩唇齒。
這馮流岸還能堪稱一句風流,在馮家這樣的武将世家也真算是株奇葩。
沈令儀第六感卻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請問大人是想要怎麼樣的畫?”她已經準備脫下背簍,卻被馮流岸擡手按住。
“不急不急,今日已經這麼晚了,我瞧姑娘也有些身體不适,不如……明日再細細詳談?”
二人一來一回客氣至極。
沈令儀嘴裡厭倦了說這些打太極的話,也不推辭:“小女确乎是精力不濟,真是麻煩耽誤大人了。”
“不急不急。”馮流岸面帶淺笑,眼角彎彎,叫沈令儀看不出深淺,他吩咐府中管家,“帶客人去歇息吧。”
沈令儀歇息得卻不安穩。
她在腦子裡反複回想分析方才見到這個馮六的過程和畫面,竟也沒糾出什麼錯來。
府中聘請技藝高超的畫師,人是進了又進,出來的卻一個都無。
還有那幫人牙子的事……她敢打保票,這個馮六一定不是個像他表面看上去這麼病殃殃好對付的。
沈令儀在心裡暗暗打鼓,溫暖被褥之下,她手中來回摸着木馬角落的磕傷。
笑面虎麼這不是。
剛剛進府的時候,她四處竊竊觀望,已然大緻明白了這馮六府中的布局,待明早她腿一好,就能去殺馮流岸了。
沈芽……沈芽……
沈芽原先是很不想跟着沈令儀的,她右臉上有塊淡紅色胎記,每每出門都要被調笑一番。反抗的話說不出,受了委屈都習慣把牙齒咬碎了往肚子裡咽。但她是個面冷心熱的,偷偷記住了沈令儀所有的生活習慣,飲食習慣,偏偏面上還一副冷淡的模樣。
搬出寒月寺後她每月照例都要回去一次找義父拿治傷寒的藥,那天出門恰好就撞見沈芽被人欺負的樣子。
她低着頭一言不發,周遭都是和她同齡的孩子,尚且天真的臉上流露出不帶遮掩的惡意。
沈芽像是習慣了,靜靜地站着,等待着這番嘲弄的結束散場。
沈令儀卻抓起地上的石子,朝那幾個孩子用力一擲,他們瞬間痛呼指責沈令儀一個大人怎麼還欺負小孩。
所以她更來勁了,直接箍住他們在街上打他們屁股。
畢竟他們不是幼童,已然有了羞恥之心,但憋了一瞬的眼淚還是迸發而出,哇哇大哭。
“看着沒,敢欺負你的,不管是小的還是大的,都打回去。”
“平日在我院裡看着這麼厲害怎麼在外面光受人欺負呢?”
沈芽抿抿嘴唇,仰頭看她,應了聲。
“我以後會打回去的,但不是像你這麼……狂野。”
記憶中的她失笑。
記憶外的沈令儀雙眼微閉,慢慢阖上眼,右手還搭在床邊身下的長劍上。
姜紅蓮送她近乎恥辱嗜殺的長劍,她曾經憎惡過,怎麼料到如今卻愈發離不開了。
滿月弓……她閉上了眼,想起了被自己辜負的一張張臉。
開弓沒有回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