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亂七八糟的紙張,上面墨迹飛揚,紅色圈畫,線索連接,牆上分别寫着五靈氏的字樣。戚堯眼神陰冷,盯着寒州馮氏了好些時間,然後把視線移到了它旁邊的海東鐘氏上。
“前仇我追,但你們為何要将她扯入其中。”暗室聲冷,他眼中晦暗,飛镖射向了不遠處的封條上。封條泛黃,應該是很多年前的東西了,上面刺眼寫着“中直隸大理寺封”。
這是他十二歲那年全家抄家的封條。除了抄家,還有賜死。
然後戚堯就開始了流亡。
許是遇見故人,戚堯想起了自己的從前。
大虞的宮城很高,有多少人想要進來,就有多少人想要出去。
七歲前的戚堯覺得自己是囚籠裡的一隻孤鳥。
雖然他從許多人的嘴裡得知了自己爹爹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他也隻在模糊的記憶中見過一片蒼茫的漠邊。
大漠凱歌,将士問鄉。飛雁翺翔,駿馬奔騰。記憶中的爹爹高興地望着還剛學會走路的他。
彼時雖然戚堯步伐不穩,搖搖晃晃,但他爹爹還是發出一聲豪邁的笑,周圍全是爹爹的好友,身披甲胄,齊齊鼓掌:“戚大将軍,我看這小子,以後也定是個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料——!”
可是漠邊與他無緣,七歲的戚堯在偌大的宮牆裡沒有朋友。
——隻有那個和他一樣怪的人。
沈令儀決不承認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她又夢見了少時的戚堯。
他住處偏僻,一般不會有人經過。繼上次慶甯公主砸落樹上的少年,遂丢失父皇送給自己的發簪後,沈令儀意外又經過了這兒。
“你是要興師問罪麼!”戚堯冷眼看着闖入他屋子的這人,傳聞中的慶甯公主果然嚣張跋扈,“把我的簪子還給我!父皇下午來見我如果沒看到他送我的簪子我就完蛋了!”
慶甯公主小胳膊小腿,咕溜溜地在戚堯身邊打轉,看着他一臉無動于衷,最後硬生生擠出了幾個字。
“你好瘦啊。”
……
慶甯公主這時才發現自己是不是有些失禮,端起公主架子就補了句:“……那、那這樣,我偷偷把我宮裡超級超級特别特别好吃的糕點給你,你把我的簪子還給我。”
“我還是很講道理的吧。”
戚堯卧在椅子上淺眠,冬日的陽光始終稀缺,他朝着一旁聒噪的人擡眼,像隻冬眠的動物。
“不用來了,還給你。”
沈令儀眼中,少年的唇蒼白,眼中了無生息。
她接過簪子,背身而去,方才還活潑嬌縱的神情沉穩下來,笑容斂起。
不裝成這樣父皇就不喜歡她了。
但是——這人——她總感覺他和自己很像。
向來有奶就是娘的慶甯公主刹那間萌生了這個念頭。
這個人過得好慘啊。
但他好怪。
不哀怒也不悲喜。
那她想和他成為朋友。
戚堯卧在暗室的桌上,重新整理了一晚雜亂無章的線索,手中桃木簪上的大雁栩栩如生。
這簪子他差阿土問了姚曜月許久,終于問出了中虞城裡最好的一家簪子鋪。
記憶中的慶甯公主每次來他住處總是帶着笑臉,手上端着的是各式各樣精美的糕點。
“小戚,我又來了!”
他每次态度都很冷淡,甚至時常出言煞風景。
已經不知道是幾次了。
戚堯覺得她有點煩,内心卻不知道在隐隐害怕着什麼。
“我說過了,我不需要朋友。”
戚堯沒有忽略慶甯公主嘴角慢慢消失的弧度。
她該倦了,這一切不過是小公主的玩樂遊戲。戚堯在心中暗自竊喜,一陣悶悶卻蒙住肺腑,他有些不舒服。
“還有,你别裝了。”
“我從你來的第一天就識破了你的真面目,這些對我都不管用。”
想象中少女的臉上并沒有失望,而是驚喜地擡起眼,綻開笑容,像是發現了什麼神奇的東西。
她依舊在笑,卻變了一種意味,彎彎眼角,扯了扯戚堯的衣袖:“我就知道。”
戚堯收回思緒,将簪放進盒子,盒子外是更大的盒子,裡面裝滿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玉石,琉璃,話本,蹴鞠……他眉眼平和,顯得有些溫柔,關上了木盒上了鎖。
白日正暄,沈令儀一覺到天亮,直覺神朗氣清。
“沈姑娘怎麼在這兒?”蔣書文已經練完一套刀法,正想去院中喝口茶就見到了剛推門的沈令儀。
沈令儀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但張口就來:“在下暫時加入了解意府,往後還望您多擔待。”
池魚性格活潑好動,身上咻咻咻完拳法,搖落院中種的樹上的梨花瓣,一見到她就三兩步跑過來湊熱鬧。
“歡迎歡迎~”
不遠處有女聲暴躁,姚曜月長發毛躁披下,表情不耐煩的眼神精準射向池魚:“剛剛就你練拳在吵,這會兒還在吵!”
梨花樹上有人緩緩滑下,表情呆滞,吐出的話也慢,一字一頓。
“額……那、個、剛、剛、誰、在、打、樹……”